北方霞城的九月天高氣爽,湛藍的天幕下,低矮群山之上的楓樹已經開始漫上耀目的紅意。
山腳下有間醫院,灰紅色的外牆在晴朗的午後泛著暖色光暈,給這常彌漫生離死彆的陰冷場合帶來些許暖意。
遠山的楓林正對著這間醫院的大樓,那裹挾著涼薄日光的秋林映在大樓外牆一扇扇排列整齊的病床玻璃窗裡,恍若一塊塊封存了秋景的奇異琥珀。
其中一塊“琥珀”病房中,一個少年半坐在病床上。
他膚色冷白,貓瞳清冷,眼珠極黑,下眼瞼處生了顆小小的滴淚痣,讓本就精致的眉眼更添了幾分對這個年紀來說過於奪目的風情。
少年額上纏著圈白繃帶,額角處有血緩緩滲出來,秀挺的鼻梁上也貼著OK繃。藍白病號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是以他歪了頭朝站在床邊的男人看過來時,一小段纖細白皙的鎖骨便自寬大的領口處露出來,不自知地招人:“您是說,您是楚樓的秘書?”
衣裝革履的男人看著少年的模樣便有些頭皮發麻,在執行自家boss的命令前,他先是深吸一口氣,問道:“雲錦先生、成年了吧?”
哪怕是這孩子自己自甘墮落做彆人的金絲雀,但如果還沒成年,那他boss、可不止是缺德,罪過可大了……
少年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輸液管,淡淡道:“十九了。”
秘書這才鬆了口氣,隨即麵不改色地扯著早就盤算好的謊:“是這樣,楚總現在有事,不方便過來。他有些話要我轉告雲先生。”
雲錦“嗯”了聲,低垂的眉眼隨意掃了下不遠處微微打開的門縫,道:“您說。”
秘書便從公文包拿出準備好的黑卡放在床頭櫃上,道:“楚總說,之後請您自己保重,這是給您的補償。”頓了下他意有所指地補充道:“楚總他、不希望再見到您。”
所以這隻小金絲雀要是有點眼力見兒,就該利落收了錢消失,可千萬彆做什麼撲上去要解釋的傻事。
秘書說罷微不可查地後退一步,以防突然被自家boss拋棄的少年因著情緒激動做出什麼事來。
想象中的情緒失控並未發生,雲錦依舊安安靜靜低垂著眉眼,一句話都沒說。
一瞬沉默後,他抬了首,玻璃珠子似的眼眸裡劃過道辨認不出情緒的冷芒後是異樣的平靜:“楚樓現在在哪裡?”
秘書一怔,想到boss的吩咐——即使不理解這個吩咐,還是按照要求答道:“楚總還在霞城,在葦山彆墅XXX號。”
聽到秘書答案的一瞬,雲錦黑發掩映下的眼珠微微緊縮。
隨即他把卡拿在手裡,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轉了身向秘書客氣一笑:“多謝。這卡我收了。您可以走了。”
秘書懸著的心這才徹底放回原處,他藏好眸中的厭惡,公式化地朝雲錦微微一笑,轉身離開病房時,卻在門口撞見另一個和雲錦同齡的少年——一個站在門後聽了全程後神情複雜、麵上的鄙夷還未來得及收回的少年。
雲錦冷質的聲音此時自秘書身後懶洋洋地響了起來:“感謝我收下了,我早就說了不用你照顧,你也可以走了。”
那少年像被什麼踩中了尾巴一般,緊緊皺著眉,隨即便生氣地轉身大步離去了。
察覺到給少年帶來麻煩的秘書微微皺著眉轉過身,斟酌著正要開口,便直直對上了少年蒼白淩厲又疏離的笑臉:“確實給我添麻煩了,您的道歉我也收下了,請離開吧。”
秘書被堵得無話可說,隻好轉身離去。
門被“砰”地一聲合上,空蕩蕩的病房裡,雲錦麵上看似無懈可擊的笑緩緩消失,搭在膝上麻木僵硬的手遲鈍地舒展幾次,他才找回了些許身體存在於世的實感。
昨晚去救那個被混混堵在巷子裡的女高中生時,他並不知道對方是自己大學同學的妹妹。
已經報了警還要出手,也隻是生怕那個女生出事罷了。
人救了下來,自己卻在警察來之前被那群混混用酒瓶暗算開了瓢,昏過去之後,他做了一個很混亂的夢。
在夢裡,他生活了十九年的世界其實是一本書。
書裡的主角是個叫虞幸的萬人嫌小可憐,而他、則是害了虞幸也害了自己的惡毒炮灰。
至於莫名其妙糾纏了自己半年、剛剛又派了秘書來送卡“分手”的楚樓,在書裡則是虞幸從小喜歡到大的人。
在那個故事裡,惡毒炮灰雲錦喜歡楚樓喜歡到偏執瘋狂,而事實上——
想到這裡,雲錦纖瘦蒼白的手在膝上下意識輕攏成拳,纖長的眼睫微微顫了顫——三天前,確認了自己對楚樓的一點點心動後,他剛剛答應對方的追求……
額角的傷口傳來尖銳的刺痛,雲錦“嘶”了聲,床頭櫃上的黑卡便又闖入視線。
曖昧期積累的濾鏡霎時散得乾乾淨淨,他漂亮的眸子裡泄出些許冰冷的不屑——
現在他才知道,這段感情在對方眼裡、到底算什麼。
嘖,真特麼下頭。
但他還是收好了那張卡。
在夢裡,惡毒炮灰雲錦是到葦山彆墅XXX號去找虞幸的麻煩,剛剛他試探著問了秘書楚樓的所在地,偏偏和夢裡的信息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如果那幢彆墅裡真的有虞幸,那麼就說明,夢裡的許多信息是真的,他和虞幸為了一個男人一起死掉這件事、也可能是真的——
但是,開什麼玩笑,他在這個世界有血有肉地生活了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