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這回倒是爽快地承認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釋安早飯已經做好,無需進食的東皇鐘鐘靈陪著已經辟穀的天魔共進了一頓早餐。
瞞不了他多久的,心裡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天和魔,交稷的心被聲音刮得鈍痛。
能慢一會兒是一會兒吧,交稷安慰自己。釋安看向交稷,交稷低下頭,脖頸粉紅。害羞了,釋安想,昨天親了一下就羞成這樣,真是可愛呢。就是年齡有點小,好些事做不了。釋安是不知道積極的真實年紀的,隻是聽他報的一百八十七歲。還沒成年,釋安盤算著,還有十三年。
釋安怎麼也猜不到,這恰是交稷最怕的事。一旦兩人坦誠相見,交稷的身份便瞞不住了。
釋安在首丘山上打了一隻雞,想著做給交稷吃。“咯!”受驚的母雞拉出一粒蛋來,釋安有些手足無措。
“仙錦雞,”交稷有點驚喜,“我們把它放走好不好,把蛋留下孵出來養大。”
一隻仙錦雞的蛋要近百年孵化,釋安沉默了一會兒,鬆開了抓著翅膀的手:“好。”
重獲自由的仙錦雞憤憤地啄了一口釋安,卻隻啄到了堅硬的鐘身,反而把自己的喙啄疼了,齜牙咧嘴地飛離了首丘山。
交稷仔細地照顧那粒蛋,沒像釋安想得那樣很快就失去了興趣。也好,釋安想,首丘山孤寂,他能找到事做也不錯。
釋安偶爾會出去找一找天魔的蹤跡,更多的是和交稷膩在首丘山。
日子一天天過去,擁有無儘壽命,幾乎難以察覺時間的流逝,仙界越來越亂,仙、魔、妖之間轉正無數,釋安是不管六界事的,他留存世間的唯一責任就是天魔。
所幸,與天魔無關的事,六界中人也不會想到他,於是,首丘山一如既往的孤寂,十來年都無人發現首丘山多了個交稷。
這一天,首丘山來了訪客。
“東皇,有天魔蹤跡。”訪客剛踏入首丘山地界便傳音給釋安。
“在哪裡?”
“蓬萊。”
釋安跟著訪客離開了首丘山,交稷心中有些惶惶。他在這裡,又哪裡來的天魔在蓬萊呢。
太陽尚未回到湯穀,釋安便回到了首丘山。“怎麼樣?”交稷問。“是個小魔偽冒,多冗雜的魔氣也敢偽冒天魔。”釋安笑著搖了搖頭,“不過雖說魔氣冗雜,倒也足夠多,夠仙界頭疼一陣子了。我不理六界事,便回來了。”
“這麼些年,也沒見你口中的天魔興風作浪,你又何必非得……”
“交稷,千年之前天魔造起一場浩劫,六界生靈塗炭——我的鑄造者告訴我,一旦天魔起了殺戒,一定要永遠鎮壓。約摸二十年前,那天魔借六界大亂、清濁難辨之際逃走了——我一定得把他找出來才行。”釋安安慰交稷,“沒事,不用怕。天魔雖是混沌上古留存,卻與我一般有諸多限製。”“既然……”交稷垂眸,隱下所有感情,“何不抹去天魔,一勞永逸。”
“傻孩子,”釋安揉了揉交稷的發頂,“天魔,是不能殺的。”
“連你也殺不死嗎?”
“不,”釋安笑了,“我生來便是為天魔而存在。天魔能夠被殺死,但天魔不能死。”交稷乖乖點頭,不再詢問釋安,好像已經失去了興趣。
釋安心裡歎了口氣,待尋到天魔,他必得化身為鐘永世鎮壓。交稷、交稷他便洗去他有關自己的記憶再傳他千年的功力,以後,他與誰關絆便與自己無關了。本來麼,自己就是個不該動情的東皇鐘鐘靈,也活該自己受這日日夜夜相思之苦。
隻是,這些,還是不能告訴交稷的。
釋安出去打水,交稷躺在床上,闔著雙目,他連選擇死亡的機會都沒有多可笑——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釋安發現、鎮壓。
這就是那些老匹夫們的打算。
你我不早知道了嗎。
無論是東皇鐘還是你和我的分割,都是祂們有意為之——若不是東皇太一留下了東皇鐘的鐘靈,祂哪裡拿的到船票。
要怪還不是怪你,魔都能心慈手軟——還不如濫殺生靈在那些混沌大能手中死個乾淨。
天和魔都避而不談的東西被釋安這廂扯開個口子誰都可以得到上船的船票,除了天魔。
是啊,他們還不如朝生暮死的凡人,有可以企盼的下一世。
半年後,首丘山雲氣聚結,難得盛景。
“交稷,你今年便兩百歲了。”
交稷聽得懂釋安話中之意,紅了紅臉,心中卻棲棲遑遑。
“我有點怕。”交稷誠實地說道。可釋安哪裡猜的到交稷怕的是什麼,安慰地在交稷唇上啄了一口:“不要緊,有我,我來教你。”
暮色四合,房裡燃起了紅燭。
釋安伸手解交稷的衣服,卻被交稷捉住了手。“不要。”交稷懇求釋安。釋安抱了抱交稷:“交稷,沒事的,放鬆。”交稷頹然地放下手,釋安沒注意到交稷此刻眼中滿是絕望。
早晚有這麼一天的。
我……知道。
交稷閉上眼,最後的時刻,他不想看到釋安臉上會出現的表情。
他是交稷,他是天魔,他是東皇鐘鐘靈一生之所敵。
六界所生之天魔,不為六界之所容,不老不死,長存不滅。他所存在的意義,是禍亂蒼生,或永世鎮壓。
時間要到了。
彼岸花。
一朵妖冶的、攝人心魄的彼岸花。
釋安握著交稷的腳踝,神情依舊溫柔:“交稷,你是天魔。”
交稷睜開眼睛,張了張嘴,卻什麼事呀也發不出來。釋安垂眸凝視著交稷腳踝的彼岸花,他找了那麼久的天魔,原來就在他身邊。
“交稷,”釋安歎了口氣,“你不該愛上我的。”
可愛與不愛,哪裡是自己做的了主的事。
腳踝處,交稷被釋安的手握的越來越疼,釋安卻恍若不覺,氣力越加越重。交稷死咬著牙不肯呼痛。
釋安笑了笑,放開了交稷的腳踝,目光也從彼岸花上移,望向交稷的臉。
釋安憐惜地捧起交稷的臉:“疼嗎?待會兒更疼,你要是受不了要叫出來。”釋安用著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殘酷的情話:“你有多疼,我就有多高興。”
他在被采補。
淚水從交稷眼角無聲地滑落,能腐蝕一切的天魔之淚卻對沾染了東皇鐘氣息的物什毫無作用。
本來,就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他,在被釋安采補。
交稷因著這個認知心中詭異地浮現起一絲夾著酸澀的滿足,卻又被一陣陣心中的痛苦湮沒。
交稷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發了瘋似的將精純本源的魔氣往釋安體內送,眼淚卻依舊斷不了線地往外湧。
天亮了。
釋安極儘溫柔地拭去交稷眼角的最後一滴淚珠,吻上交稷的唇,癡纏良久。
釋安下了床,剛邁出一步便被交稷扯住衣擺。釋安低頭看他,交稷眼中儘是哀求:“釋安,今天晚上你來陪我好不好?”
“不行的。”釋安斂眉,拂下了交稷的手。以往無論多晚,釋安總會回到首丘山陪交稷,而如今……
交稷望著釋安不再回頭的背影。事到如今,他還能、他還能奢求什麼,釋安愛的是交稷,而不是天魔交稷。
昨夜,釋安在他體內種下禁製,隻要他離開首丘山便會爆體而亡。可……可釋安明明知道,他不會走的。
交稷感到從未有過的虛弱和內心從未如此強烈的空虛。
疼。
為什麼這麼疼……
釋安一去就是三個月,久到連種在交稷體內的禁製都將要消散。
再見釋安,交稷明顯感覺到他看自己的目光冷了許多——不是生氣,而是沒有熱度。
“交稷,”釋安笑著說,“三個月我一點點剝離掉不該有的感情。現在,到時間了。”交稷咬著下唇,輕輕點了點頭。
“以後,我們便永遠在一起了。”釋安沒有告訴交稷,那從始至終不該有的情,他終究不舍得使之隨風而散,而是被他設上重重枷鎖,埋於內心深處。
釋安以身為鐘,永世鎮天魔。這回,天魔再也沒有機會逃脫。
首丘山頂多了一座煌煌巨鐘。
從此,他們永遠在了一起。
彼此即是唯一。
隻可惜,那隻仙錦雞還尚未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