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的刀代替了他的筆(2 / 2)

“是是是,大人這邊。”奴仆嚇得連稱呼都喊錯了,飛快地去引路。

*

壁影精雕細刻,高柱曲頂甬道,旁邊石刻對聯,高大莊嚴。

其內亭台樓閣設計鱗次櫛比,美輪美奐,江南水鄉柔情。

一般皇宮貴府及儘富麗堂皇,數百年夏府底蘊深厚,雖是經商,趙氏皇族望其項背。

奴仆為了儘快領柳嘉禎到夏南箐的院子,走了青石僻靜的小甬道。

“走遊廊,遊廊會快一點。”夏南箐道。

奴仆愣了愣,回頭看小家主,抬步要往另外一個方向,柳嘉禎道:“就走這裡。”

這裡就看不到正院前邊連片的荷花池,不是每年荷花都能開得像今天這麼好看,前世後來的夏天,荷花都稀稀拉拉。

今日能稱得上遮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彆樣紅,若不是為了讓喜愛清靜的柳嘉禎能賞到這景,夏府可以給各個官家夫人過來賞花,給內宅婦人們解解悶,皇宮裡的荷花也開不出這麼好看。

這荷花池,上一次開得這麼好,是祖父的父親那一代,還請了畫師把畫畫下來。

錯過了,柳嘉禎就要等他的子孫輩啦。

奴仆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聽誰的好,一個是可怕的人,一個是小家主,不過頓一下,柳嘉禎已經跨步過去,走入綠蔭地。

他在前邊走,步伐還是很穩,明明走得不快,奴仆在後頭緊趕慢趕地追。

遊廊那頭早就不見了影子。

夏南箐解釋給柳嘉禎聽,說荷花的難得,夏南箐還補充一句:“我娘也說了,如果荷花好,要請你過去看看。府內外裡裡外外年年都會返修重葺,隻有那個荷花池,開府的時候是怎麼,現在就是怎麼樣。”

“專門有個賞花的延長觀賞台,坐那裡,橘黃霞光照過來時候,五光十色,再晚一些,鼓蛙一聲聲從對岸傳過來,流螢還繞著我們飛。”

夏南箐講著講著,仿佛看到那種美景,每年夏天,基本都是夏南箐一個人坐那裡看,黃遠鶴不喜歡,他覺得不如燈火通明的屋內好。

如果柳嘉禎能陪著她一起看,一定很有意思。

將來他帶著他夫人孩子,自己帶著自己郎君和孩子,還能對詩或者彈琴,互相往贏了的人懷裡投擲蓮蓬。

那就更圓滿更有趣。

“不去。”

“你也不喜歡嗎?”柳家是讀書傳家,怎麼不喜歡這些呢?

柳嘉禎目視前方,伸手撥一下,把夏南箐的腦袋撥遠一點,她的頭發一直蹭著他的脖子。

夏南箐沒有在意,母親和她的想法都是,柳嘉禎一定會喜歡這荷花的,可是,柳嘉禎看上去真的沒有興趣,不是在和她慪氣,他向來沒有慪氣這種情緒。

柳嘉禎手收回去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了,柳嘉禎的手指非常有力,隻是一個巧勁,夏南箐腦袋就被撥開了,不是常年讀書寫字的人的手,粗糲的指腹的摩擦感留在夏南箐的額頭上,以及他腰間的硬的膈人的刀鞘。

一直背著她走,托得很穩,夏南箐一點都沒有往下滑,他也不見半點喘。

他是一個靠自己把自己養大的人,他的刀代替了他的筆。

夏南箐心裡一怔,心酸頓時彌漫開來,她知道柳嘉禎會過得很辛苦,所以給他好看的衣服,給他好吃的東西,給他看漂亮的風景,但是,她沒有像此時,深刻的意識到,柳家的覆滅,到底給柳嘉禎帶來了什麼。

他的手心是繭,她想起來了,前世她不小心撞見過,他後背上一條長長的刀疤,她當時覺得極度醜陋的傷疤。

夏南箐腦袋垂到柳嘉禎的肩膀上,沉默地沒有再說話。

*

她本來就是故意爬到柳嘉禎背上的,他可能不累,不代表現在自己還能心安理得。

她扭來扭去,柳嘉禎鬆開手,夏南箐下來自己走。

夏府太大了,夏南箐想讓奴仆給自己叫個轎子過來,頓了頓,一來一去,柳嘉禎要等很久,於是讓奴仆先把柳嘉禎帶到她院子去,再叫轎子過來。

柳嘉禎擰眉,重新蹲下來:“上來。”

夏南箐盯著他手背看,那裡也有疤痕,比較淡,看上去時間很久,像小時候受的傷。微微露出的手腕上,似乎還有割痕,夏南箐愣住了,那個不像是打架或者什麼砍上去的,她懂得醫,刀傷也見過不少,他手腕上的傷口,像是他自己割出來的,類似自虐,新傷舊傷層層疊疊。

夏南箐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掩飾不住心裡的驚駭,再怎麼苦,他都一步步過來,仿佛什麼都不能將他打垮,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雖然沉默寡言,但沉穩內斂,從不自暴自棄,哪怕他知道自己活不過三十歲,哪怕他吐血,他都沒有讓自己輕易死掉。

柳嘉禎注意到她的視線,並沒有去遮,目光微冷地看著夏南箐:“看夠了嗎?”

像是觸碰到了禁忌秘密,柳嘉禎情緒,終於在見麵到現在有了明顯的不高興,沒有哪一刻,感受到柳嘉禎其實離她非常非常的遠。

她已經在他旁邊笑,也可以鬨了,甚至他還會主動背她,這些都算不得什麼。

夏南箐周身發冷,移開視線,安安靜靜。

“上來。”柳嘉禎再次背過身。

這時旁邊假山引水渠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柳嘉禎手一頓,站了起來。

奴仆以為是假山的碎石又掉下來堵住了通往府外河水的小水渠,這裡窄,經常會被塞住,時不時就要來一次清理。

奴仆走過去,彎腰把東西拖出來,他把手剛伸入水裡,忽然“嘩啦”一聲響,水裡冒出一個粗壯的巨蟒,那蟒蛇一身花斑,碗大粗的蛇,可怕的是那蛇好像大蚯蚓一樣,頭尾一樣粗,蛇太長,它真的尾部甚至沒有露出來。

蟒蛇速度非同一般,將奴仆整個卷住,奴仆甚至沒來得及呼叫一聲。

柳嘉禎知道有蛇,看著奴仆把他引出來後,兩步過去,伸手掐住蟒蛇的七寸。

奴仆胸廓被緊緊勒,有一點呼吸,就纏得更緊,胸腔裡的空氣都被擠了出去,蟒蛇的鱗甲和肌肉繼續加壓,胸部傳來肋骨開始斷裂的聲音。

奴仆瞪大著眼睛,雙目被擠壓得充血,接著口腔和耳道,他鼻子間沒有任何的進氣和出氣,救生的本能讓他不斷想打開胸廓吸上一口氣,換來的就是花斑蟒蛇越纏越緊。

他不知是死是活,眼睛看著柳嘉禎,嘴巴顫動,無聲求救。

柳嘉禎本來可以拔刀殺了一心一意纏著奴仆的蟒蛇,但是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