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豹子被抬了出去,受了傷的豹子被麻沸散藥倒後,做了簡易的救治。
但時塵安知道若是它們挺不下去了,取代它們的新豹子將會即刻被送進鬥籠中。她做不了太多什麼,隻能偷偷地喂它們一些肉,數量少到隻能塞一下牙
縫,她不敢看那些渴望的眼神,喂完就落荒而逃。
夜晚授課時,小鄭看出她的悶悶不樂,卻有幾分不解。
他對時塵安不解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比如他總是想不明白忠言逆耳的人多了去了,為何皇帝唯獨肯幾次三番放過時塵安,在他眼裡,時塵安木訥沉悶,學不會看人眼色,總是在皇帝最心煩意亂的時候硬邦邦地反對他,說出的話又硬又難聽,沒有的火氣也能被她拱出三分來。
但皇帝偏偏放過了她。
他更想不明白,為何今夜授課前,劉福全會找到他,一定要拜托時塵安做一件事。
小鄭是劉福全一手帶出來的,從不懷疑乾爹的眼光,饒是如此,他還是不由地嘀咕了句:“乾爹當真不怕陛下砍了時塵安的腦袋?”
劉福全道:“要砍腦袋早砍了,還能留她到此時?”
小鄭道:“乾爹,你就教教兒子,兒子當真看不明白。”
劉福全凝視了他一眼。
伺候皇帝的人免不了要揣摩聖意,劉福全知道時塵安這匹白山羊在一群黑山羊中顯得太過異類,小鄭私底下一定將她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劉福全語重心長地囑咐他:“唯獨時塵安你是學不來的,勸你趁早歇了念頭。”
小鄭道:“為何?兒子實在不覺她話術有多高明。”
劉福全瞪他:“為了尊嚴,殺了上峰後又能慨然陳詞,從容赴死的勇氣你有嗎?而且我們走到這一地步,行事早就不乾淨,不純粹了,很多事,由我們做就變味了,你要接受這個事實。”
小鄭一怔,微紅了眼:“若不是這後宮吃人,我們也不止於此,到頭來,卻嫌我們不夠乾淨,好不公平。”
劉福全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安慰:“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陛下現在需要乾淨的人,因此時塵安才能入了他的眼,可這口喜好誰知道什麼時候就結束了?隻有我們和陛下是一樣的,如此才能在他身邊站得長久。”
他輕聲道:“去吧。”
小鄭回過神,時塵安正認真地落下一筆豎鉤,她學字遲,認字卻快,又勤奮,從最初的一團黑墨到現在初具字型,也不過幾日,天資當是聰穎的。
小鄭道:“時塵安,你好像是兗州人士,具體是兗州哪兒?”
時塵安抬眸:“小鄭公公,我是兗州開明縣的。”
那雙鹿眼在明煌的燭火下,仿佛瑩潤著秋波,亮而柔。
小鄭一頓,過了會兒方才找回聲音:“你既是開明縣的,可曾聽說過你們的縣令陸行舟?”
時塵安的筆止住了。
開明縣的百姓無人不知陸行舟之命,亦無人能不謝陸行舟救命之恩,她又怎會不知?
隻是一介小小縣令的名字,又如何會從這深深後宮的一位太監的嘴中冒出來?
時塵安憂心驟起:“陸大人可是出事了?”
小鄭道:“兗州大旱,陛下命戶部負責放糧賑災,然數月過去,不見災情稍減,反而愈演愈烈,更有匪寇流竄,雲州等地紛紛上疏,陛下方知有碩鼠食黍,命大理寺卿嚴查,查來查去結果查出了兩個兩隻碩鼠,其一是兗州州牧,已經畏罪自儘,其二便是州牧好友陸行舟。”
“陸大人怎麼可能是碩鼠?這分明是栽贓陷害!”
小鄭道:“陸行舟家徒四壁,陛下亦知他無辜,然而大理寺卿呈上一份萬民書,陳罪陸行舟十條才導致老天發怒,大降災害,其一便是他貪墨。”
時塵安憤道:“血口噴人。”
小鄭道:“陛下何嘗不知,他知曉前朝利息盤根錯節,官官相護,因此命令錦衣衛銜枚疾進,速去開明縣探查真相,隻可惜前朝各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步步
緊逼,要求陛下先斬陸行舟。”
時塵安揪心至極:“那陸大人現在在何處?”
小鄭道:“昭獄。”
時塵安一介草民,連六部都分不清,但不妨礙她知道昭獄的威名。
昭獄那去處,與地獄有何區彆。
時塵安忍著眼淚看向小鄭:“前朝事關重大,小鄭公公不會無緣無故講給我聽,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做的,公公儘管吩咐就是了。”
倒是聰明,小鄭默了會兒,道:“其實我也不覺得你能派上什麼用場,隻是陛下被困在深宮中,錦衣衛沒回來前,不知開明縣究竟是何情景,我們才想來問問你,開明縣究竟發生了什麼。”
即使如此,小鄭依然對時塵安不抱任何希望,平頭百姓過好自己的日子都艱難,又怎麼可能知道官場勾結的事,甚至於很多他們以為的事,也不過是那些官老爺有意讓他們知曉,如若不然,那萬民書又是從何而來?
因此直到此刻,小鄭都覺得劉福全在異想天開。
可是,偏偏,時塵安抹了眼淚,告訴他:“麻煩公公帶我去見陛下。”
小鄭坐直身子:“你不能見陛下,你有什麼話大可告訴我,我再想法子轉達給陛下,若讓你直接見了陛下,就是在告訴陛下我向你泄露了前朝之事,我和你的腦袋還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