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塵安為這意外的機會而喜出望外,她認真地回想廚房剩餘的食材,琢磨該如何做一頓美味的夜宵。
時塵安是家裡第二個女兒,真正的爹不親,娘少少愛。
她一向知道自己隻是香火延續的過程中所生出的一個岔子罷了,她並非帶著父母的期待所生,自然,也得不到什麼關愛。
在她尚且不會走路說話時,忙碌的母親把她丟給大黃照看,隻有等到吃飯時,母親才會勻出點時間喂她吃飯,一勺勺盛滿的飯菜捅進她的嘴裡,常常還不等她咽下,下一勺又提前而至,她嘴裡包著飯,連吞咽都困難,包滿飯的嘴張不開,咽不下下一勺飯,總要招來母親嫌棄她吃飯太慢。
但時塵安怪不了母親,母親負責的家事多,又要照顧那麼多孩子,實在沒什麼精力浪費在她的身上。
等到她長高,踩著凳子也能夠上灶台後,母親鬆了口氣,道:“我以後也能少忙點了。”
母親指導時塵安如何切菜,生火,放米,放水,她吃力地揮動鐵勺,解決一家七口的夥食,常常忙到額頭帶汗,鼻尖沾灰,等到自己終於有時間坐下吃剩飯剩菜時,肚子早就感不到饑餓了。
在彆的富家貴女學文識字之際,她就這樣在灶台邊守了七年,一份做了七年的工作,應當熟能生巧再不過了,時塵安原本該胸有成竹,隻可惜,這些自信從來都與她無關。
她請皇帝吃飯,不過是因為廚藝是她唯一拿得出的技藝罷了。而宮中禦廚林立,她又怎配班門弄斧。
時塵安不得不苦思冥想,究竟該如何打動皇帝。
她正愁眉苦臉之際,忽地感覺自己的後衣領被一扯,她驚嚇之際瞬間退避三尺,手中挑著的宮燈也成了防衛的武器,牢牢護在身前。
——她看到被她的大動作而驚到的皇帝不解皺眉。
時塵安有些不自然地手腕鬆勁,宮燈垂在地上,像是在低頭認錯。
皇帝道:“你怎麼在自己掌事的豹房裡走路,還要鬼鬼祟祟貼著牆根走,難道你做賊心虛?”
當然不是如此,但時塵安也不知道該如何向皇帝解釋,她握緊宮燈的掌心滿滿都是汗水,她回頭,道:“廚房很快就到了。”
很拙劣地轉移話題的方式,拙劣到皇帝根本不必要配合,但他的目光壓過時塵安微聳的肩頭,看到她緊張又局促的背影,一如那日被他在未央宮前捉了個正著時的身影,他便沒有再說話。
到了廚房,時塵安取出火折子,很快將所有的燭火都點了起來,火焰亮堂堂地照了一室。
“還請公公稍微坐一下。”
廚房的茶水早冷了,她摸了一把冷冰冰的茶壺,打算先煨個茶水,皇帝道:“不用,你給我煮碗龍須麵就好。”
原來是命題考試,這倒是幫苦思冥想了一路還找不到最佳菜式的時塵安做了解脫,她回想了一下廚房裡的食材,欣然點頭。
時塵安洗淨手,挽袖和麵,做龍須麵的關鍵在於細韌長直,回扣二十餘次,輕輕抖動,龍須般的麵條便能‘飛流瀑布三千尺,疑是黃河落九天’,因此和出的麵團一定要柔軟適度。
她和完麵,就將麵團擱置在一旁慢慢醒著,取來薄刀,將洗淨收拾後的青魚魚肉刮下來,剁成魚茸,為了去腥,也為了好捏丸子,時塵安往魚茸裡添進薑汁、蔥汁、蛋液與豬油,再耐心地用拇指把一個個丸子捏起來。
湯是用鮮蛤蜊、香菇還有幾片青魚魚肉用文火吊起,將魚圓下鍋後,再轉至中火烘著。
抻完拉絲的麵條需得幾番回扣後才能過油,油溫得低,用筷子夾著過油,感覺麵條微黃略略硬挺後,便可迅速出鍋,煨到湯底裡,此時湯滾香氣,再下一把生嫩挺闊的小青菜燙熟,一碗龍須麵便可出鍋盛碗。
時塵安緊張地站在桌邊,盯著皇帝拿起筷子,她的目光太過直鉤熾熱,看的皇帝都有些不自在。
“……分你一半?”
時塵安忙搖頭,她意識到自己過於緊張,拉開凳子坐下,倒口茶,企圖用冷茶澆滅心頭的旺火。
她不能不緊張,她做了七年的飯,家裡除她之外還有六口人,沒有一個人誇過她做飯好吃。
他們隻會挑剔,在她初初掌勺,對火候與食材都陌生至極時,他們對她做出的飯食頗為挑剔。
淡了,鹹了,糊了,或者米乾了,稀了。
每一句話都是指責。
時塵安辯解不了什麼,她隻能深深自責,家中不富裕,每日三餐的嚼用占去了家中開支的大頭,她卻這般沒用,做不出好吃的飯菜,白白糟蹋寶貴的食材。
因此時塵安苦心鑽研廚藝所求的隻是少一句指責。
等那些指責終於在飯桌上消失,家人隻便把她按時端上的飯菜當作了一種天經地義,就該在固定的時間,以固定的味道出現在飯桌上,被他們沉默地吃掉的東西時,時塵安隻感覺到了陣陣輕鬆。
至於稱讚那是絕對不敢想象的東西,不懂事的弟弟隻會纏著父親從鎮上回來後,給他帶些小零嘴,畢竟——“二姐的飯天天吃,早吃膩了!”
連沒吃過山珍海味的家人都不覺得她做的飯好吃,那麼……
“你的廚藝倒是出人意料得好,陛下把你放錯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