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塵安如此當眾與她割席,那些人精一樣的宮人看在眼裡,難免不會重新計較。
說到底,她隻是普普通通一個宮人,時塵安才是豹房的掌事。
桃月不願自己如此被動,趕緊整理好表情,道:“昨夜不是說好了,你東西不多,我幫你整理就好,她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就讓她們忙去。”
桃月不僅表現得體貼,還要迂回拐彎地指出時塵安的仗勢淩人,當真是茶言茶語。
時塵安冷眼瞧著,心裡暗暗驚歎,就連桃月的反應,怎麼竟然也被皇帝說對了。
她越發覺得皇帝說得對,抬頭挺胸按照皇帝教她的說道:“桃月你難道就沒有事要做?”
桃月短暫發怔後,對上時塵安麵無表情的臉,有些慌亂。她當然是沒有活要乾的,她的活都由那些宮人分掉了。
桃月勉強笑道:“自然是有的,但你東西少,我也熟悉,整理得快,應當不妨事。”
時塵安回得毫無情誼可言道:“兩個人整理更快,更不礙事。”
時塵安走後,其餘的宮人紛紛把打量的目光遞過來,似乎都在探究她們二人何以分道揚鑣。桃月被她們看的簡直如坐針氈,她匆匆咽下嘴裡的餑餑,起身
要走,卻被人叫住了。
“桃月,那隻母豹快生了,你給她喂食時注意檢查一下它的肚子。”
那些依靠時塵安得來的優待,怎麼散得比雲霧還要快?桃月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看著往日奉承她最多的宮人毫不掩飾向她拋過來一個不屑的眼神。
時塵安的腳步卻是輕盈了不少。
皇帝昨夜教她,既然是一宮掌事,就不必想著要與宮人打成一片,不如順著桃月給她立下的‘威名’繼續往下立。
至於她們是否會繼續誤解時塵安的品行,這根本不是件值得去考慮的問題。
皇帝淡道:“你是管理她們的人,她們更為在乎的是跟著你是否是個明事理的優秀主事,你隻要明辨是非,賞罰分明,就能獲得她們大半的好感,時間久
了,她們自然而然就向著你,她們也會自然用新的眼光重新去評判那些事舊事。”
“除非有十足的證據,否則不要輕易與人產生口舌之爭,尤其是在道德評價這種事上,因為那沒有意義。一來說得再多,也不如做對一兩件事容易讓人改觀,二來,每個人的價值位序不同,在你眼裡兩袖清風是可歌可泣的美德,在另外一個人眼裡,卻是蠢笨呆板的代名詞,總是如此說不通,講不清。”
時塵安認真聽完,當真覺得受教許多,於是隨口說了聲:“小川,你有這樣深的體悟,總會讓我覺得你經曆了許多被人誤會的事,所以才能有如此豐厚的經驗。”
皇帝的目光稱得上如古井般無波:“我這樣的身份,難免。”
時塵安即刻想到他身為太監,被去了勢,似乎在許多人眼裡,就天然地應當擁有扭曲的品性和陰暗的心理,自然也是受儘白眼和偏見。
可其實說到底,小川也隻是被賣進宮為奴的可憐人,不能因為他有扭曲墮落的可能,而選擇性地看不見他身上的溫良。
時塵安道:“沒關係,假以時日,他們總會知道你是個好人。”
皇帝笑道:“我才不要做好人,我隻要他們怕我,懼我,想到我就恨不得直接去見閻羅。”
他說得漫不經心,好似隻是開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時塵安也就不曾往心上去。
時塵安搬好了屋舍,便有人來通報,有個自稱陸行舟的人在豹房外要見她。
時塵安簡直不敢相信,她提起裙邊便要奔出去,又擔憂儀容不夠整潔,退回鏡前重新篦發。
她在宮裡沒有相識的人,因此皇帝守口如瓶後,她便放棄了沒有意義的猜測,饒是如此,謎底送到她眼前,她仍舊覺得恍惚,怎麼會是陸行舟。
她感激陸行舟救下她的小妹妹,也感恩他為開明縣奔波,但她也知道她不過是他係掛的萬民之一,因此從不以為自己有機會可以向他致謝,乃至報恩。
她也不曾提起過,就是因為有陸行舟這樣的人的存在,因此哪怕入宮為奴為婢,她也覺得心裡的火把被點燃,哪怕需要在黑暗中踽踽獨行,也不會孤獨害怕。
她也因此才有底氣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更不是什麼傻人蠢貨,她隻不過是運氣不好,碰不到和陸行舟一樣的人,但這不代表陸行舟們不存在。
時塵安將陸行舟視作北極星辰,從沒有想過,有一日,星辰會來見她。
她興奮地撲紅了臉頰,提著裙邊奔去,風綰進她的長發,飄進她的裙邊,她輕盈得像是天邊的一朵白雲。
皇帝就這樣看著時塵安奔向他,奔向他身邊的陸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