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碩鼠吃了多少銀子,今天皇帝就要掐著他們的脖子一點一點全部摳出來,讓他們吐個乾淨。
皇帝遠比他想得還要更為殺伐果斷,也更為得狂妄。
但就是這樣一個皇帝,在放他出獄的時候,把他帶來見一個宮女。
陸行舟自是要見時塵安的,時塵安是他的恩人,他覺得他應當向她致謝。可是,時塵安也是他的子民,陸行舟想到自己不僅沒有護住他的子民,反而還得到了子民的救助,這讓他覺得五味雜陳。
但讓他難以理解的是皇帝撥冗陪他見宮女便罷了,卻是作甚還要換上太監服製,並三令五申讓他不要說漏了嘴。
陸行舟越發覺得他看不透這位年輕的帝王。
皇帝道:“陸大人隻有一刻鐘的時間,你請他吃盞茶罷。”
皇帝說話的聲音談不上有多溫和,但確實比和他對話時多了幾分人氣,陸行舟約略回神,若有所思地看向時塵安。
時塵安笑道:“昨兒你雖不肯告訴我誰來拜訪,但我也早早做好了準備,茶點是已經備好了,陸大人請隨我來。”
陸行舟下意識又看了眼皇帝,受到後者默許後,方才慢騰騰地抬起腿。
他聽到時塵安和皇帝咬耳朵:“怎麼回事啊小川,陸大人好像很怕你。”
小川又是誰?陸行舟沉默了會兒,突然驚覺皇帝的尊諱裡似乎便帶了個‘川’字,他頓時覺得牙疼,恨不得把不知事的時塵安揪過來,好好提醒她一番。
偏偏皇帝還頗為惡趣味地哄騙她:“因為我是陛下派來侍奉陸大人的,陸大人怕我回去給陛下告狀罷。”
時塵安恍然大悟。
陸行舟的沉默震耳欲聾。
時塵安將陸行舟和皇帝都奉為上座,並端來她用桂花蜜沏出來的茶水。
陸行舟是喝慣了桂花茶,如今在昭獄生死走過一場,再嘗到久違的家鄉滋味,難免眼眶紅潤,皇帝卻是頭回吃這個,饒有興致地問時塵安這個桂花蜜究竟該怎麼釀。
時塵安答了,卻答得有幾分敷衍,她此時一顆心都掛在陸行舟身上,何況小川又說皇帝隻給了一刻鐘,她自然隻想和陸行舟多說幾句話,顧不上小川,畢竟小川在宮裡,什麼時候都是可以見的。
受了冷落的皇帝隻得悶悶坐在一旁聽他們談話。
陸行舟在問時塵安家裡境況,直到此時皇帝才知道時塵安家裡一共七口人,她是家中老三,底下的一雙弟妹都是她帶大的……
皇帝覺得很不可思議。
時塵安時至今日尚未及笄,連自己都還隻是個孩子,皇帝見過孩子是什麼樣子的,因此很難想象一個孩子怎麼去帶大另外兩個孩子。
但陸行舟聽到這些似乎覺得很是稀鬆平常,他問起時塵安家中一切可好,時塵安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
她想了會兒,才道:“阿姐被土匪殺死了,換不成親,家裡哥哥就娶不了媳婦,原本阿爹是想讓我替阿姐換過去的,但哥哥不乾,說村頭那家妹妹不好看,不如把我換給隔壁村斷了腿的老王家的兒子,他家妹子水靈,阿娘就不同意了,老王家的兒子沒了一條右腿,年紀又大,我嫁過去就是吃苦……就這麼僵持了半個月,阿爹發了話,說阿娘竟然這麼舍不得,反正家裡也沒有餘米了,就把我賣了算了……妹妹今年也有七歲了,我走了,她也能替我乾活,因此阿爹也不心疼。”
大抵是桂花蜜裡的蜜加少了,皇帝覺得這桂花茶喝起來怪苦的。
陸行舟也不知道說什麼了,總是如此,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唯有幽幽歎氣。
一刻鐘很快便過去,陸行舟很想送點什麼給時塵安,卻隻抓到兩袖清風,這讓他陷入了困窘。
但很快陸行舟便抬起頭,堅定地對時塵安道:“等我去兗州替陛下辦好了差事,我就向陛下討個恩典,將你放出去。”
時塵安的目光驟然亮了,她道:“真的嗎?陸大人,你真願意替我討這個恩典?”
陸行舟道:“我不騙你。”
“是,陸大人不騙人。”時塵安哽咽,縱然這隻是一個承諾,但也是一份希望,讓她覺得在深宮裡的日子也多了盼頭,“我等大人。”
她含淚與陸行舟道彆,皇帝站在旁,並未參與其中,隻是靜靜地看了會兒,挪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