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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很大,皇帝平素不宿在寢殿,而總在暖閣裡囫圇,因此皇帝抱著時塵安,徑自就去了暖閣。
太醫早就候著了,皇帝剛把時塵安放在乾淨的床鋪上,就召他進來,太醫給時塵安塞了枚人參丸後才挽起袖子把脈,檢查傷勢,止痛凝血驅寒的藥方開了一張又一張。
皇帝在旁靜靜地看著藥方送了出去,藥湯又端了進來,時塵安小小的身軀臥在明黃的床榻上,像一隻脆弱的狸奴。
他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到了夜間太醫還守在時塵安旁,暖閣裡的藥味很重了,皇帝覺得胸口被頂得難受,便往外走,但也沒有走遠,折身就能看到暖閣的門。
白斂將口供拿了來,皇帝沒興趣看,直接下令將人處死。
天上寒星零散,皇帝忽然道:“她不是頭回做這樣的事了,白斂,還記得朕養的唯一一隻貓嗎?”
白斂當然記得。
皇帝從小過得孤獨,身旁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因此自然而然養出沉悶的性子,以致於白斂第一眼見到他,還以為他天性就如此,寡言,高冷,不可近。
直到後來皇帝養了一隻雪團一樣的貓,白斂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小貓,用手指逗它,似被霜雪塵封的眉眼第一回有了陽光駐足。
他給貓起了很多的名字,但高冷的貓咪一個也看不上,他卻也不惱,亦步亦趨地跟著小貓,‘咪咪喵喵’地喚它,那也是白斂頭回知道,原來金石質地的聲音也能這般又軟又糯。
隻是可惜,那隻貓並沒有陪伴皇帝多時,它很快就被太後弄死了。
皇帝找遍了東宮的每個角落,直至驚動了先帝,太後才肯出來施舍似的說了句:“它衝撞了本宮,本宮叫人將它打死了。”
皇帝錯愕地看著她。
先帝頗為寵愛太後,哪怕那是皇帝養的貓,她打死了也就打死了,並不當回事,因此太後望向皇帝的目光稱得上有恃無恐,滿不在乎。
她甚至連給他看一眼屍體都不情願。
皇帝隻能忍聲離開。
白斂默默跟著他,怕他難過,也怕他想不開,但意外的是,皇帝很快恢複到了以前的生活,他讓人搬走了小貓的生活用具,重新恢複到了以前悶沉的樣子,好似那隻貓從未走進過他的生活,好似他生性寡言,高冷,不易親近。
但,現在白斂知道了,原來皇帝從未忘卻,他一直都還記得那隻小貓。
白斂道:“我記得。”
皇帝垂了眼眸:“怪不得她那樣咒朕。”
在太後眼裡,時塵安就是那隻貓,又一隻可以踏足皇帝的世界的貓。
太後要皇帝永世孤獨,自然不允許他被愛,被親近,可以享受到陪伴,因此她再一次出手了。
皇帝不會傻乎乎跑去行宮質問太後為什麼要這樣做,她連他都想殺,自然也不在乎殺一個宮女。
他隻是覺得荒唐,冰冷的空氣都要把他的呼吸凍住,回流到他胸膛裡的隻有刺骨的冷氣。
皇帝道:“白斂,你挑些人把行宮也肅清一遍。”
他還是沒有殺太後。
白斂道:“陛下能夠冷靜處理此事,臣感到欣慰。”
太後到底是皇帝的生身母親,宮廷再黑暗,可以弑親,卻也不能弑父弑母,這是底線,若皇帝做了,史書就會記載此事,讓他被人千秋萬代地戳脊梁骨。
白斂知道太後有多過分,因此他不願皇帝背上這個罵名。
皇帝斜眼看他,笑了一下,寒氣從他嘴裡冒出,徐徐如煙,他道:“再找個戲班子,排出戲,日日將靜安王臨死前的慘狀演給她看。”
冷靜?
去他媽的冷靜。
皇帝不殺太後,不過是因為在他看來,人活著還有千百種方法折磨她,哪裡如死了那般可以輕鬆了事。
因此他要太後活著,活著失去自由,還要日日被誅心戳肺。
暖閣的門開了,瀉出來的暖光照亮了皇帝陰騭的眉眼,他緩慢地一眨眼,太醫躬身道:“陛下,時姑娘醒了。”
白縝看到皇帝臉上的陰雲似乎散了些,也或許隻是錯覺,他隻是繼續站著,過了會兒,他向白縝伸過手來。
皇帝的手冷得像塊石頭。
他說:“白縝,扶一扶朕,朕好像不會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