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小子對他主人太過忠誠,成形那天便要衝出去見他主人。
玄嚳怎麼可能讓他出去,出去豈不是全暴露了。
他主人可不好騙。
於是玄嚳思考了一瞬,便將興衝衝的刀靈綁了,扔在了一邊。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本來對他好聲好氣的刀靈日日控訴辱罵,內容還翻來覆去毫無新意。
玄嚳剛開始還會還嘴,後來卻想到,遲早他們都要出去,還是不要鬨得太難看。
但這個小刀靈卻一點沒有息事寧人的意思,反而越罵越凶,像是玄嚳對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玄嚳實在是不理解。
他一點兒也沒有占用了人家地盤還欺騙人家的愧疚感,反而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您能不能歇會兒,都說了等我離開這裡就會把你放了。”玄嚳掏耳朵,覺得這小子真是越來越吵了。
“不能!你騙我!你還說你也是刀靈,結果鬼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你休想害我主人!”
又開始了。
玄嚳蹲在他前麵,試著講道理。
“我不會害你主人,我與他從前關係很不錯。”
彭戟根本不信:“你放屁!”
“愛信不信。”
玄嚳坐了回去,繼續打坐。他一向沒什麼耐心。
大約是想到了某個人看到他時會露出的表情,玄嚳忽然勾起一抹笑。
有些期待,有些玩味。
……再過不久,便可以離開這把刀了。
但彭戟卻大聲嚷嚷:“有我在,你休想從這裡出去害我主人!你把我綁起來,我也不讓你出去!”
玄嚳磨了磨牙,惡狠狠說道:“那就試試看咯。”
“那刀靈什麼時候能修出真身啊,聽說器靈都生得十分好看。”蘭耳期待道。
“不知,”無司看著妖刀上古樸的藍色花紋,微微閃爍著細碎的光,“有靈智的器物本就少見,能修出真身便更少了,遑論這三百年我都睡著,未曾帶小刀一同修行。”
蘭耳安慰道:“沒事,遲早的事。”
無司笑了笑,拍了拍刀背:“是啊。”
蘭耳打了個哈欠:“從你睡去後,我都不經常離開幽冥司了,如今出來一日功夫,竟然有些不習慣了。”
“才一日罷了,日後出來的時間多的是。”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孟小喬扒拉著蘭耳的袖子,“蘭耳姐姐,無司哥哥,我和阿娘可想你們了。”
他們回來便直接去了藏傳閣——曆代幽冥司司主修煉之地。
千追正看著卷宗,有模有樣的,被他們呼啦啦一行人嚇了一跳。
“喂,你們有沒有禮數,本司主的樓你們說闖就闖?!”千追震驚地喊道。
無司不與他廢話,直接坐定,開門見山道:“卷宗上有什麼新發現?”
千追白了他一眼,扭頭去翻身後堆了一人高的卷宗。
翻到孟小喬忍不住開口:“千追,你還要找到什麼時候啊?”
千追嘟噥:“……馬上了,急什麼。”
蘭耳打了個誇張的哈欠。
千追將最底下的那本卷宗拖了出來,結果帶倒了一大片。
他將卷宗扔到桌上,氣急敗壞地瞪了一眼一臉幸災樂禍的蘭耳。
“喏,就是這本,我整理的時候發現的,本以為是巧合,沒想到對比後發現,並不是。”
蘭耳一臉鄙夷:“神神叨叨的,讓本姑娘瞧瞧有什麼古怪。”
千追冷哼一聲:“你可彆大吃一驚。”
蘭耳嗬嗬笑了:“放心好了,必然不會。”
卷宗翻到了第五千七百二十三頁。
桂氏女,原名舒蛾眉,父桂氏家主,母天通年丞相夫人。死於天通五十二年,時年四十二歲,染疾而亡。
蘭耳皺眉:“什麼東西。”
千追道:“這女子父母,你沒發現一點兒不對勁嗎?”
蘭耳眉頭皺得更緊:“這卷宗是哪個小鬼整理的,簡直亂七八糟。”
千追拍桌子:“怎麼就亂七八糟了?你看看這個丞相夫人,她與丞相之外的人還有個女兒,這舒家比我們想的可複雜多了!”
無司歎了口氣,拍了拍蘭耳的肩,示意她先不要和千追爭論了,否則他們可以沒完沒了吵上一天。
他從袖中拿出一本書。
黯淡無光,書角都泛了黃,卷了邊,甚至滿是汙漬與泥土,中間還有些殘頁。
千追先是嫌棄地看了一眼,然後湊過去看清書上的字。
“家……譜?”
千追愣了:“你把彆人家譜挖出來了?”
“這本是翻刻的,留在舒家的老管家手裡,隨著老管家下葬,也是人家借給我們查案的,用完是要還回去的。”
千追更驚了:“你們把人墓挖了?!”這可是要遭天譴的!
蘭耳有些無語:“家譜放在墓外,是老管家生前安排好的。”
那位自稱是丞相府管家的鬼魂的的確確就是曾經舒家的管家,他將生前舒家複刻的家譜交給了無司,隻求還舒家小姐一個公道。
然而這舒家小姐,卻並不是那與柳書生共赴九泉的舒清則。
據老管家所言,舒家如外界所傳的有關舒小姐容貌的兩個言論,其實都沒錯。
因為舒家本就不止一位小姐。
丞相夫人身懷六甲之年,誤食了供奉給喚羅娘子的草果,從那之後,她的肚子便比一般孕婦要大了許多。
大夫說,那是因為夫人懷著雙生兒。
丞相分外高興,認為雙生兒乃是天神眷顧,為了這個雙生兒的好消息,丞相府那幾月連連宴請,聲勢浩大。
然而夫人生產那日,卻又說並無什麼雙生兒,隻誕下一個女兒。
那女兒便是舒清則了,清則小姐從小便容顏姣麗,顧盼生輝,幾乎沒人不愛她。
她一出生便獲得了全家的喜愛,她是那樣可愛,那樣乖巧,丞相老爺分外喜愛這個女兒,親自給她取名為清則。
然而他們的高興隻延續到了清則小姐出生的第二天。
因為夫人生產完後一直隱隱腹痛,穩婆看了又看也沒看出是為什麼,大夫也說不出原因,最後隻好讓臥床靜養。
結果第二日,夫人捂著肚子喊疼,竟又是要生了。
府裡慌裡慌張,又去將穩婆請回。
這次的生產分外不順,夫人大出血,差點難產而亡,生了整整三日,幾乎是拚了性命,終於將腹中那胎兒生了下來。
然而這次出生的,卻是一個讓所有人害怕的“惡魔”。
——老管家講到這裡時抖著胡須,閉了眼,似乎不太願意回憶那日情形。
那日天上陰雨陣陣,伴隨著轟隆隆的電閃雷鳴,驚走了飛鳥,嚇退了行人。
街上狂風四起,將雜石枯草卷起又摔下,屋簷下掛起的鈴鐺一下下撞在門板上,鈴聲夾雜著風聲,像是有厲鬼在尖叫。
那些日子為了千金出生大肆慶祝的丞相府大門緊閉。
在滿天風雨驚雷之中,無人在意丞相府中駭人的吵鬨,最終一切歸於沉寂。
“……那個孩子,真像惡魔。”
她一出生便伴著這如此詭異的天氣,這是不詳。
她讓自己的母親血崩難產,離鬼門關一步之遙,這是不詳。
她渾身浴血,容貌駭人,像被惡鬼附身,這也是不詳。
不詳。不詳。不詳。
丞相看著夫人房中滿地的狼藉,被嚇暈的穩婆,驚恐交加的侍女,慢慢走向了床鋪。
他看到了一個他這輩子也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怪物——滿頭的血,眼球凸出,明明是嬰兒,肌膚卻枯黃龜裂,青紫交加,她不像剛出生的孩子閉著眼睛哭,反而咧著嘴笑,然而那笑容卻越看越詭異。
他隻看了他的第二個女兒一眼,便暈了過去,醒來後第一句話便是,處死她。
丞相命所有知情的下人不得泄露一字半句,否則便死無葬身之地。
丞相的狠辣第一次用在這樣的事情上,他不理會夫人的苦苦哀求,執意要帶走那個滿身不詳的小嬰兒。
直到夫人以死相逼。
“老爺,她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我們,您不該如此狠心啊老爺……”夫人被管家攙扶著跪在書房外,一次次地磕頭。
“她隻是個剛出生的孩兒,是我們的孩兒啊……”
丞相終於開了門,他將夫人扶起,卻是肝腸寸斷:“夫人……你可知若是此事傳揚出去,不僅顏麵無存,恐怕還要累及官聲,難道你想為了這個惡魔斷送整個丞相府嗎?!”是的,沒人會在意這個孩子是否無辜,丞相與夫人是否無辜,大家隻會認為這是虧心事做多了的報應,是天道的懲罰。
夫人聲淚俱下,求丞相不要處死二女兒,將她鎖在後院,終生不出便罷了。
丞相想了整整三日,才同意將這個女兒留下。
老管家歎道:“我在舒家時日久,得了老爺夫人信重,他們便將照護二小姐的任務托付給了我。”
丞相府後的一座小樓,長年掛鎖,有時連太陽都照不進去。
那裡便是那位二小姐長大的地方。
夫人給二小姐取名叫蛾眉,她次次求佛都是希望女兒蛾眉能如同她的名字,不求她出落得像大女兒一般美貌,隻求她麵貌無異,不叫人心生害怕。
可諸天神佛都沒有聽到這位母親的哀求。
舒蛾眉就那樣長大了,蜷縮在那方小樓中,隻有一位老管家陪伴。
她出生後身體不好,便日日與藥為伴,在老管家的悉心照料下,倒也安然長大了。
她的麵容不再像出生時那般駭人,卻依舊醜陋,叫人看了便隻想遠離。
丞相夫人時常來看望她,或許是出於一個母親的目光,女兒稍微比從前好看了一些,她便開心得不行,壓抑了她十多年的痛苦與對女兒的愧疚爆發,她終於忍不住抱著女兒大哭一場,隨即便要帶女兒離開小樓。
她沒想到,這成了她生平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蛾眉與清則見麵了,出乎意料的,清則沒有被嚇到,且還絲毫不嫌棄。
她很開心,抱著妹妹說了許多。
蛾眉也從一開始的畏縮慢慢展顏,她的笑容依舊醜陋,卻分外真心。
後來,蛾眉便不再被鎖在小樓裡,她時常出去與母親和妹妹待在一起,整個人像是雨後的竹筍,煥發著生機,充滿了活力。
兩姐妹的感情越發好,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千追聽到這裡幽幽歎了一口氣:“這人,想必是柳明了。”
蘭耳學著他的語氣:“嗯,隻是大約並不如你所想,是兩姐妹愛上一個男人的俗套故事。”
千追挑眉:“哦?那是如何?”
無司道:“事實上,這兩位小姐,從始至終,都沒有愛上過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