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明錦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在廷尉被關押幾個月,再放出來後,整個人失魂落魄,險險去了半條命。
那段經曆,至今都是明錦的心頭噩夢。
一家人雖最終僥幸保全性命,崔晟卻被陸太後貶到朔州做了個外官,一家人才來了這西北苦寒地。
崔晟開導著女兒,“這麼多年過去了,太後若真想對我們不利,我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何必大費周章,給我升官,召我們回京呢?”
明錦沉默著。
陸太後多智猜忍,手腕強硬,生殺賞罰,一念之間,以她的性格,想殺什麼人,根本無需遮遮掩掩,她也猜不透陸太後到底是什麼打算。
何況,天子宣召,他們也不能抗旨。
父親的聲音又響起,拉回了明錦的思緒,“現在我們能重回京城,再見故人,怎麼也比在這西北苦寒地磋磨一輩子強啊。”
明錦苦笑了一下,有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重回京城,再見故人——
當年離京時的一幕幕情景,都好像昨天發生的一般,近在眼前。
那一日,大雨滂沱。
城外古道上,十幾歲的少年,臉色蒼白,雙眸紅的如同淬血。
他緊緊拉住她的衣袖,苦苦挽留,求她不要走,她卻狠心的把衣袖一點一點從他掌心抽回。
“你什麼都給不了我,你根本護不住我。”
她毫不猶豫的跟父親走了,把昔日在陸氏的一切都拋在了那場風雨之後。
年少的陸聿,剛剛經曆了喪母之痛,又被相依為命的妹妹狠心拋棄。
昔日光風霽月的天之驕子,冒著風雨,失魂落魄地追趕在妹妹的馬車後,求她不要走。
他說他不在乎她不是他的親妹妹,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的寵她、愛她、護她,他會養她一輩子的。
明錦看著滿身泥汙,狼狽不堪的哥哥,在馬車裡大哭了一場。
連她自幼視為親父的陸太師,都能狠心把她拋棄。
連一向對她寵愛有加的陸太後,竟然都想殺了她。
這一家子,都是冷血無情,薄情寡義,她再也不敢相信任何陸氏的人了。
“你走吧,你彆再跟著我了,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妹妹了。”
她掀開車簾,狠心對在車後緊緊追隨的少年大聲喊著,淚水、雨水呼嘯在她的臉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一字一句,摧心剖肝,宣告他們的決裂,埋葬他們的過去。
天際響起隆隆雷聲——
少年陸聿萬念俱滅,最終癱倒在那場秋日的風雨之中,再也沒有向前。
……
明錦歎了口氣,在朔州這幾年,她長大了,見過很多人,經曆了很多事,漸漸過去的事情,也都釋懷了。
在朔州的日子穩定下來後,她也曾試著給遠在京城的哥哥寫信,可無一不是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她知道,哥哥還在生她的氣,不想搭理她。
回京又如何?
五年了,一切早就物是人非了。
*
明錦回京那一日,賀雲珠來給他們送行。
昔日在京城的好友,在明錦身世揭穿後,幾乎都與她斷交,隻有賀雲珠不離不棄,不遠千裡追來了朔州。
賀雲珠出身胡人勳臣八姓的賀氏,母為陸太後之姐,父為北方六鎮的鎮都大將——定北王賀洛跋,驍勇善戰,手握重兵,抵抗柔然,守衛邊境。
隻是這幾年,陸太後主持推行了一係列漢化改革政策,籌謀南征後,北方六鎮的軍事作用被削弱,漸漸被朝廷邊緣化了。
一輪紅日從巍峨壯麗的群峰中探出頭,蒼涼古道上,兩個小女郎執手道彆。
“老妖婆此時召你們回京,必定沒安好心,你在京城若有危險,就立刻讓人給我傳話,六鎮的兵鋒,隨時為你踏破皇城。”
賀雲珠一直跟陸太後不對付,加之漢化改革後,六鎮貴族的地位直線下降,她便愈發厭惡這個姨母,一心謀劃六鎮割據自治。
明錦讓她安心道:“太後當年既沒有殺我,這麼多年過去了,想來也不會再殺我了。”
賀雲珠握緊她的手,認真道:“反正你隻要記住,六鎮將士永遠是你的後盾就夠了。”
“放心吧,珠珠,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明錦回握住她的手,重重點了點頭。
賀雲珠輕輕抱了一下她,“你回京後,就先照看著我們在京城的生意,隨時給我彙報情況。”
明錦點點頭,眾人依依不舍的道彆後,父女二人才坐上了回京的馬車。
迎著大西北的壯麗日出,馬車噠噠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