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晟歸心似箭,父女二人一路輕裝簡行。
馬車在道上飛馳。
從朔州到京城,足有數千裡之遙,這一個月來,他們一路過黃河,越山嶺,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沿途的風景從西北的蒼涼古樸,荒漠狂沙,終於回到了中原的鐘靈毓秀,沃野千裡。
最終在這桃花燦爛的暮春之月,抵達了距離京城隻有一步之遙的魏郡。
這一日趕路時,不巧遇上了一場暴雨,馬車冒雨奔行,一不小心陷入了泥坑。
明錦下來推車,當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馬車推出這一地泥濘後,馬兒卻被乍響的春雷之聲,驚的一聲嘶鳴,撒蹄子狂奔起來。
父女二人就此失散。
……
春日道上,百鳥和鳴。
明錦一邊甩著靴子上的泥,一邊追著父親的馬車。
與此同時,幾匹駿馬也風馳電掣般馳騁而來。
為首的年輕男子騎著一匹純黑的駿馬,身著玄青色缺胯袍,腰懸金玉蹀躞帶,免容平靜,氣質冷冽,俊朗的眉目,仿若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身旁的侍衛跟他回話,“公子,馬上就到魏郡了,那刺客定是往這邊逃了。”
男子沒有吱聲,淺淡的棕眸平靜無波,凝視著魏郡方向,縱馬疾行。
眾人亦揚鞭跟上。
就在眾人縱馬疾馳時,前方道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狼狽落魄的嬌小身影。
明錦聽到馬蹄聲,回頭看到橫衝直撞而來駿馬時,心口霍地收緊了。
千鈞一發之際,為首的男人也發現了小女郎,及時勒住馬頭,向另一側轉去。
雄壯馬兒的前蹄,與小女郎轉身時高高揚起的裙擺擦身而過,小女郎腳下一滑,身子就像失控的紙鳶、柔軟的蒲草般,一下子就跌落在了這春日的泥坑裡。
護衛的驚呼聲響起。
男人緊攥韁繩,馬蹄立起那一刻,視線與小女郎的目光交彙在了一起。
天地間的喧囂仿佛在二人四目相對那一瞬間歸於平靜,隻聽得一聲嘹亮的駿馬嘶鳴。
馬蹄落地。
“哪兒來的小乞丐,不要命了嗎?”
眾人皆大驚失色,男子身後的一個侍衛大聲嗬斥著。
明錦從泥坑裡爬起身子,一臉憤憤地擦著臉上的泥,濺了她一身泥不道歉,竟還罵她要飯的?
她抬頭望向始作俑者,剛要理論時,卻是瞬間呆住,氣勢全無。
腦中轟然一聲——
是他。
侍衛們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如鳥叫一般聒噪,回蕩在春日的山林。
明錦置若罔聞,怔怔看著那雙熟悉的棕眸,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陸聿騎著一匹純黑的駿馬,手掌緊攥馬韁,青筋畢現,英俊的容顏亦如往昔,臉部的輪廓更加深刻,隻是眼神卻染了更多的風霜與淡漠,拒人千裡。
曾經溫潤明朗的少年,如今已是一個堅毅成熟的男人了。
五年了,物是人非,天翻地覆。
明錦埋下了頭,一時無言。
“刁民!還不讓路!”
侍衛見明錦不動,催馬上前,攆她走人。
陸聿麵色冷漠,似是沒認出她,也沒再多看她一眼,準備撥馬離去。
明錦回神,不顧侍衛的驅逐,立刻小跑著上前,主動拉住了他的袖子,鼓起勇氣和他相認,輕輕喚了一聲。
“哥哥。”
小女郎站在馬前,仰頭看著他,局促的手指無處安放。
侍衛們麵麵相覷,哥哥?他家公子是尊貴無雙的平南王,幾時會有這般小乞丐一樣的妹妹?
“公子,您認得她?”
雨後的春日山林,草木蓊鬱,雲興霞蔚。
陸聿居高臨下,陽光從雲縫灑下,照在他的身上,給他增添了幾分遙不可及的明亮光彩。
他麵無表情地低下眼,沉鬱的視線投向小女郎的臉。
小女郎蓬頭垢麵,姿容莫辨,男人淡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涼薄諷刺的笑意,眼底轉瞬隻剩沉鬱。
然後,一寸一寸,冷冷抽回了被她拉住的袖子。
明錦呆住,陸聿每抽回一寸,她的麵色就白上一分。
“不認識。”
陸聿語氣冷漠。
侍衛們見狀,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揚起馬鞭,高聲恐嚇著,“刁民,再不躲開,我就拿馬鞭抽你了!”
又是碰瓷,又是認親,現在的人,想攀龍附鳳想瘋了吧?
明錦呆了片刻後,才恍然想起哥哥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她長高了,也長大了,哥哥一定是一時沒有認出她。
便又試探著開口,喚了一聲,“哥哥?”
陸聿依舊不為所動,漠然收回視線,毫不猶豫地驅馬離去,把小女郎一個人晾在了這場春日的風雨裡。
明錦一懵,她看著哥哥離去的背影,邊追邊急急呼喚著——
“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芝芝啊。”
芝芝,是哥哥給她取的小字,哥哥說,她就是瓊林仙境的芝蘭玉樹,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女郎,可自從離開陸家後,便再沒人叫過這個小字了。
男子好像沒有聽見,一派冷漠疏離,他沒有任何停留,馬蹄起落,漸行漸遠。
就像當年毅然離去的小女郎一樣絕情。
明錦看著他冷漠的背影,臉色慘白。
哥哥真的不認她了嗎?
*
黃昏時分,天上又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街上人來人往,聲勢嘈雜,有人冒雨趕著在宵禁前出城,有人趕著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