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壯麗的天宮中,兩道清雋挺拔的身影無聲沉默著。
二人靜了片刻。
“現在,說說另一個她吧。”
元曄打破沉默,將陸聿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魏長風的身份,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陸明錦卻偏偏戴上羅刹鬼麵,假扮魏長風行刺陸太師,她到底想做什麼?
陸聿道:“沒找到,到魏郡就斷了線索。”
“斷了……”
元曄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那孩子,為何偏偏要假扮魏長風呢?”
陸聿沉默,他也不知道陸明錦想做什麼。
但他知道,他必須找到她,他不能再讓她以這個身份去涉險了。
元曄默了片刻,思忖道:“宣明,你有沒有想過,她假扮魏長風行刺太師,或許是因為,她知道羅刹鬼麵下的人是誰?”
陸聿眸中暗流湧動。
“我想過,所以我要找到她。”
一字一句,神色堅決。
陸明錦想頂替魏長風的身份,替他去送死。
他的妹妹自幼坎坷,下落不明,她已經夠可憐了,他不能讓她再承擔這個沉重身份所帶來的惡果。
他一定要找到她。
陸聿抬步,往天宮外走去,孤絕的背影,被無邊夜色吞噬。
元曄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握緊了流珠。
*
陸聿從靜輪天宮回來時,天色已經晚了。
夜幕低垂,滿天繁星。
此時此刻,他突然很想見見明錦,他來到她的門外,卻是踟躕不前。
他抬起手,想敲敲門,手指卻怎麼也落不下來。他攥了攥手指,想來她已經睡了,還是不打擾她了。
這時,屋內傳來“咯吱”一聲,李媼拉開了門。
陸聿欲敲門的手還停在半空,他把手背在身後,一時無措。
李媼詫異地看著來人,“公子?”
陸聿微不自在,“她睡了嗎?”
李媼笑回道:“睡了,公子是來看小姐嗎?”
陸聿突然又不敢見她了,轉身道:“她睡了我便走了。”
李媼卻拉住了他的胳膊,製止了他的腳步,把他推進屋裡,自己反倒走了出去。
“公子來都來了,就去看看小姐,好不容易把小姐給哄睡下了,現在,我老婆子要去休息了,公子就負責替我看著小姐吧。”
說完,就順手輕輕給二人關上了門,邊走還邊捂著嘴偷偷的笑。
現在,公子和小姐已經沒有關係了,二人是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知根知底,若是公子能娶了小姐,那小姐不就再也不會離開了嗎?
她得多多給二人製造獨處的機會。
屋內隻亮著一根小燭,光線昏暗,氣氛安靜。
小女郎已經睡著了,睡的很香。
陸聿坐在她的床頭,手掌轉過她的臉,麵向自己,靜靜看著她。
她晚間沐浴過,周身還氤氳著潮濕的水氣,麵上紅紅的,眼睫也濕漉漉的,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腦後,用那支芙蓉玉簪簡單挽了起來,簪上的芙蓉在燭火下潔白瑩潤。
陸聿看了她一會兒,悄悄把她挽發的玉簪取了下來。
當年,明錦的身世揭穿後,被關押廷尉,將要處死。
他彼時年少,人微言輕。
他去求太後,太後不為所動。
他去求皇帝,可那時的元曄,沒有親政,沒有實權,亦是無能無力。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他必須要讓自己強大起來,他要掌權,他要站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他才可以保護他的妹妹。
自此之後,他戴上鬼麵,提起長劍,去暗殺那些阻撓改革的胡人勳貴。
成了皇帝身後之影,劍上鋒刃,為他鋪平改革前路。
可是,他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他不該以這個身份去接近她。
陸聿看著熟睡的小女郎,棕眸中波瀾湧動。
現在,他滿手血腥,屠戮滿身,隻能在無邊的黑暗中掙紮。
他什麼都給不了她,他不能再錯下去了。
玉簪在燈火下,泛著溫潤柔和的光澤。
他摩挲著簪子上那朵他親手雕刻的芙蓉花,指間隱隱用力,無由來的,想要狠心把那簪子給折斷。
徹底斷送那段過去。
他閉了閉眼,心下一橫,雙手做出要折斷的姿勢,腦中卻突然崩出她的聲音——
喜歡,很喜歡。
那是她冒著生命危險,不顧即將到來的暴風雪,也要拚命去找回的東西。
她很在乎。
他又遲疑了,目光回望了一眼榻上睡得安詳的小女郎,簪子斷了,她會哭的,他不想讓妹妹難過了。
他緩緩鬆開了緊握簪子的手指,把那玉簪,又給她放回了妝台上。
無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