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時鐘指向晚八點,還剩一小時打烊,店裡隻剩冉沁瑤一人。
一到傍晚便逐漸沉寂下來的街道,偶有幾輛車駛過,她估摸著大抵不會再有客人,便解下圍裙,細心將洗碗機裡的餐具一一取出,細心擦拭,再放到櫥櫃碼齊。
整個過程很繁瑣,對她而言卻無比治愈,像是忙碌一天之後的安心曲。累到發酸的手臂,低頭太久導致僵硬的脖頸,以及白天咧嘴笑到僵硬的腮幫子在此刻都得到了休息。
店員小王不止一次跟她提及考慮店鋪升級的事,像他們這種小而靠逼格致勝的口碑小店,很多都是白天特調咖啡,晚上改賣雞尾酒;而他們店加上固有的咖啡顧客作為基礎,想開拓另一項業務不算盲目跟風抓瞎。
再說了,都市人生活節奏快,壓力大,失眠早已成為大部分人不可言說的心病之一,誰會自找不痛快大晚上還來咖啡廳。
說的句句在理,而她總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可我隻會調咖啡啊。”
“那咱們是不是可以早點關門?”小王不死心,她覺得老板傻傻的,錢和閒總得撈一樣不是。哪怕老板讓她天天六點就下班,她也想不通這苦守空店三個小時的意義。
“萬一呢,城市這麼大,總會有晚上想喝點咖啡的。”
小王不再多言,知道老板不是個能輕易被人說服的家夥,隻能感歎一句有錢人的世界她不懂。
從做生意的角度來說,沒有哪個人會跟錢過不去。可冉沁瑤偏偏是個任性的主,三年前她學成回國,開了這家咖啡店,當起了老板,乾著和電影專業毫不相乾的行當。
爸媽寵著她,也並不期望她能堅持下去,打發時間罷了。女兒樂意就花錢玩玩,真虧了就老老實實回家裡公司找個班上。隻是沒想到這家店居然越開越紅火,甚至上了當地咖啡店精品榜,引來不少網紅遊客前來打卡。旅遊旺季的時候甚至需要提前預約才喝的上“老板特調”。
忙不過來的時候冉沁瑤會額外招幾個小時工幫忙,隻是咖啡這塊還是她獨自把關。連店裡的老人小王都不沾染分毫。用她的原話來說,教咖啡可以,但店裡客人的咖啡隻能她來。為什麼呢?她說不好,約莫是心裡的執拗作祟,累點忙點不怕,能做出客人嘖嘖稱道的咖啡就能心滿意足。
這家不算起眼的小店坐落在租界主乾道分支出去的一條小巷道裡。統共三層的小洋樓,一樓是冉家祖上傳下來的產業,麵積不大,自從爺爺奶奶去世後一直空置著。二樓和三樓的老鄰居嫌人多擁擠,這些年也悉數搬走,之後來來往往的都是些記不住臉龐的租客,如流水般匆匆。
回國之後她索性將二樓租下,既能省去通勤的時間,也免得再聽爸媽的細細叨叨,落個清淨。再繪上幾張圖紙,請來熟悉的師傅照著布置一樓的小店。灰白為主色調的簡約裝修,店裡鬆散地擺放了六七張小圓桌,每張桌子上都有一個小花瓶,瓶裡插著一根薔薇花。突兀刺眼的嫣紅和低調的灰白形成鮮明對比,卻不難看,反而給平淡如斯的空間裡帶來勃勃生機。
小店側後方有一扇落地窗正對側邊的小花園,仔細一看,青色的鐵格子上還有斑駁鏽跡。裝修師傅問她用不用把鐵格子換新的還是把鏽跡稍作處理。她搖搖頭,輕輕撫摸上麵凹凸不平的鏽斑,是歲月的痕跡吧,還是留下。
花是冉沁瑤自己種的,她鐘愛薔薇,便索性在側邊的小花園裡種了一堆。三年過去,花兒們攀著藤架蔓延生長,給窗外帶來一片靚麗。引來不少顧客一陣驚呼,特意出去拍幾張。再慢慢沿著木架爬上二樓她臥室的窗台,稍一探頭便能撫到細嫩柔軟的花瓣,天氣好的時候,冉沁瑤總愛打開窗戶,倚著窗台,看著樓下人來人往,對著跟前的薔薇說上幾句。
或心底的秘密,或日常的瑣事,或當下的心情。她想花是聽得懂的,不然怎麼會在她開心時跟著微風搖曳,在她難過時耷拉低垂。
店門突然被推開,門口站著一個男人,他駐足了幾秒沒有立刻進入,環顧看向空檔的店鋪,有幾分遲疑。
“您好,請問喝咖啡麼?”冉沁瑤率先打破平靜。
男人沒多言,隻點點頭,向裡邁進了幾步。
冉沁瑤轉身重新係上圍裙,拿著菜單,邊做邊說,“您隨便坐,看好菜單直接叫我。”
男人接過菜單,說不上有沒有仔細看,隻隨意點了一處,“就這個吧。”
冉沁瑤微微傾身,男人指的是“幻境”。
這杯特調不算複雜,液氮打的絲滑奶泡裡融合了梨子的香氣,燕麥奶和冷萃融合,奇奇怪怪的口味疊加,如夢如幻,和名字倒有幾分相配。
男人輕輕抿了一口,眼睛怔怔地看著站在咖啡機前低頭擦拭餐具的冉沁瑤。
空氣裡隻剩些許玻璃餐具觸碰在一起的清脆音,牆上的秒鐘滴答答作響,夾雜著店外的車鳴或人聲。
“幾點打烊?”男人先開了口,聲音低沉,略微沙啞。
“先生,我們九點打烊。”冉沁瑤抬起頭,對上男人的眼眸,微微一笑。
男人喉嚨裡嗯了一聲,對著咖啡杯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