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覺得自那日吃齋回來,老板就有點不對勁。
以往沒客人的時候她總愛把那本厚厚的咖啡筆記翻過來覆過去的研究,嘴裡咬著筆,不忘加點新的心得體會。筆記上有簡筆畫的咖啡豆,粗略勾勒出“咖啡果”,“果皮”,“果肉”和“果膠”。又詳細贅述了水洗,蜜處理,日曬法和發酵咖啡豆的具體步驟。
很多客人跟風而來,對咖啡了解不深,也沒什麼具體的口感偏好,常常在偏酸還是偏苦間猶豫不決;她也會耐心多解釋幾句。
問的人多了,忙起來顧不上。她索性買了塊小黑板,放在點單台最顯眼的位置,《咖啡三問》。
一. 從黃金曼特寧開始,一包深烘,一包中烘。喜歡稍酸還是稍苦?
二. 花香果香牛奶焦糖紅酒,不同風味。有無喜好?
三. 水洗日曬蜜處理SOE,不同工藝。有無偏愛?
本就為了偷懶想的點子頗受顧客們青睞,乾淨利落的粉筆字,和店裡滿目的簡約相得益彰,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而這兩日她總愛出神,眼神落在本子上,筆在紙上胡亂瞎塗,思緒卻不知飄到了何處。
“老板,你有心事?”小王慢悠悠地擦拭著窗台和角落,想在店裡多賴會陪陪她。
冉沁瑤的目光悠悠的飄來,眼睛忽閃,“我覺得不對勁。”
“嗯?”
“都七點多了,你怎麼還不下班回家。”
三言兩語將小王打發走,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店鋪又愣起身來。筆下的紙上布滿了無意識勾勒的梅花,那花似乎在她心裡紮了根,她突然想再去一探究竟。
心念一動就如春枝發芽,攪得人心神難安,恨不能將時間直接撥到第二天早上。
她幾乎輾轉反側一夜無眠。時光被夜晚拉的更長,而那窗外無邊無際的黑夜,遲遲不肯亮。
五點,天還黑著,她精神抖擻地起床,稍作洗漱後便出了門。甚至在包裡裝上了紙筆,近日來腦海裡紛飛的思緒來去匆匆,隻能寄希望於筆頭能多記下幾分。
到鐘禪寺的時候天剛蒙蒙亮。落了霜的清晨,整座寺廟都被霧籠罩著,朦朦朧朧。
她跟著人群後麵也取了三支細香。
香燭台上的的燭光跟著風向左右忽閃,她小心舉著香,用手輕輕扇滅明焰,動作頗為熟稔;走到大雄寶殿前方的空地,朝著東西南北一一俯拜,和其他的善男信女並無兩樣。隻是她心無旁騖,也沒什麼心願,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怎就流暢地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
寶殿地上的蒲團中間早已被磨花,凹下去的膝蓋印記是許願人沉甸甸的心念。
大殿正中的觀音菩薩一臉慈愛,望向誠心拜佛的人們。冉沁瑤不由自主也雙手合十,駐足凝望。時間暫停,在菩薩的注視下,她感覺自己蠢動的欲念得到了安撫,而被繁雜思緒塞滿的心也得到了淨化。
她閉眼不語,又看見了熟悉的背影。
是雲霓。
鵝黃的羅衣裳繡著淡粉色的朵朵薔薇,配上淺紫色鑲著白狐邊的小鬥篷。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地許願。話語喃喃,聽不清。少女一臉的期待和興奮,眼裡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彩菊走上前,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朝西北角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在母親耳邊低語了幾句,便起身朝外走去。
腳步輕盈,恨不得三兩步就抵達他在的方向。
齋摟的木圍欄上倚著個翩翩少年,正看向雲霓來的方向,見她走近了,忙揮手招呼她上來。
“走快些,包子剛出爐。”
雲霓來不及休息,吭哧吭哧一鼓作氣跑到他麵前,大口喘著。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氣喝完,擦了擦嘴角,再啃了一口包子,“餓壞我了”。
孫清屹敲了敲她的額頭,“小饞貓。”
每逢初一十五,孫家和冉家必來鐘禪寺上香祈福。祖上傳下來的規矩雷打不動,而能引得雲霓甘願起早在轎子裡一路顛簸不辭辛苦還毫無怨言的,隻有這齋摟的素餡包子。
孫清屹一心記掛著她的喜好,總伺機先溜,早早守在廚房外,等著買當日的第一爐包子哄雲霓開心。
二人對坐,雲霓吃得開心眉眼彎彎,而他看著她笑也跟著傻樂,時不時幫她斟滿茶杯。頓覺不枉費自己的一番徒勞,又覺這丫頭真是好哄,幾個熱乎包子就能逗得她眉開眼笑。
“雲霓,若有彆的男人也待你這般好,你會喜歡他麼?”
雲霓放下包子,仔細想了想,半晌沒出聲。
孫清屹急得站起,又怕聽到不想聽到的答案白生一頓氣,忙擺手,“你彆說了,我不想聽。”
“可我隻想接受你對我的好。”
“這還差不多”,隻見他眉眼舒展,語氣也緩和了幾分,透著那麼絲得意。
“夠麼?不夠再加。”
雲霓看著擺滿滿桌的包子,正準備點頭說夠了;瞥到他臉上的壞笑知道自己被捉弄,伸手便要去打。他躲避不及,後背被輕輕拍了一下。
聲音越來越遠,兩人的臉漸漸變得模糊。
冉沁瑤睜開眼,嘴裡重複著那句,“夠麼?不夠再加。”她不敢聯想,輕拍臉頰,深吸幾口氣;隻當是自己前一夜沒睡,腦袋不夠用才會有如此不著邊際的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