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回了慕府，推開虛掩著的院門，赫然看到慕雲主仆三人坐在院中，院中堆滿了雪，但中央被掃出了一方空地，三人在空地上圍著一個炭盆，炭盆上支著架子，上麵在溫著酒，陣陣香醇的酒香直往人鼻子裡鑽。沐澤腳邊擱著幾個亂倒下的酒瓶，可見已經喝了一陣了。慕雲坐在新碧與沐澤中間，許是因為喝酒熱了身子，把一向穿著的厚厚大氅脫下，隨手搭在身後的躺椅的靠背上，略顯臃腫的棉衣硬生生被他穿出了清瘦的感覺，可知入冬時病過一場，身上為數不多的幾兩肉便更少了。新碧迷迷瞪瞪地睜大眼往門口看，看到裴英的身影剛想起來，結果站不穩，一個趔趄又坐了回去，被對麵的沐澤狠狠嘲笑了一番。裴英剛升起來的離愁彆緒被笑了個七零八落。

裴英踩著滿院子的雪走近，問道：“怎麼大白天的就開始喝酒了？”

“過年開心嘛。”沐澤進了屋一趟，從屋裡搬出了小凳，裴英放下包袱後便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吃過午飯了麼？”慕雲問道。

裴英點點頭。慕雲便將爐子上溫著的酒倒了一杯，遞給裴英，說道：“吃過就好，這樣喝酒就不會醉了。去年埋下的紅梅酒，嘗嘗。”

裴英雙手接過酒杯聞了聞，確實聞到一陣清冽的梅香。淺淺嘬引了一口，酒並不烈，反而很爽口，沒多會兒身子都暖和了起來。

幾人喝了一陣，沐澤說道：“阿英，你不在這幾天，可是錯過了大消息。”

裴英擱下放到嘴邊的酒，拿大眼睛瞅著沐澤，等著聽他的下文。

沐澤喝得雙頰泛紅，臉上揚起得意的笑，說道：“你有所不知，北地傳來消息，說是表小姐從家裡卷款逃走了，可給她爹氣得不輕啊，發動了滿府的小廝去找。”

這是可以說的嗎？裴英張大了嘴，轉過臉看向慕雲。慕雲笑了笑，說道：“不用在意，我和書舒表妹已無婚約，現在隻是尋常的表兄妹關係。況且你來之前，我們還在議論此事。”

裴英這才放下了心，聽沐澤繼續說。舒母死後，將名下的鋪子儘數轉到了書舒名下，書舒在人前裝乖，卸下了舒父的防備心，人後暗中將鋪子賣了七七八八，決心帶著錢遠走高飛，為了能徹底與舒父斷絕往來。書舒走後隻留了些不成氣候的鋪子給舒父，那些鋪子做的生意不鹹不淡，僅能維持府裡最為基礎的花銷。書舒此舉做得隱秘，動作又快，在物色好下家後，便立即將鋪子出手，而後便帶著收拾好的輕便行李，與舒母身邊的幾人離開了。人走的第二天，舒父才有所察覺，急急忙忙暗中在城內搜尋，搜索無果，隻好將人派遣得更遠些，因為找人的陣仗鬨得太大，書舒逃走的消息便傳了出來，不過傳到慕府時，事情已過了半月有餘。

“表小姐沒被抓到吧？”

“你這話說的，也太有立場了。”沐澤笑著看了裴英一眼。

“逃了也好，書舒表妹家中關係複雜，沒了母親庇護，日子難過。能夠狠下心逃離，反倒是好事。”慕雲抿了一口酒說道。

裴英歎了口氣，隻是可憐書舒剛沒了母親眼下又沒了家，經曆屬實坎坷。另一側，新碧雙肘撐在腿上，低垂著腦袋，看不到臉上的表情，臉色有些發紅，不知是酒意還是火光。

“新碧姐，你醉了麼？”

新碧抬起頭，笑著回道：“沒醉，我就是開心，多喝了點。”

“還說你沒醉，剛才都站不穩了。”沐澤繼續挑事般的嘲笑道。新碧白了沐澤一眼，兩人又開始拌嘴了。

“——咯嘣”炭灰裡突然發出輕微的聲響。

慕雲拿起擱在一旁的竹片在灰裡刨了刨，翻出了幾個圓溜溜的栗子，將栗子推到炭盆的邊緣，對裴英說道：“埋了幾個栗子，等放涼了再吃。”

“多謝少爺。”

沐澤與新碧拌嘴一陣後，四人便繼續議論舒父的處境。四人都猜測，舒父這趟尋人定然是尋不到的，舒父靠買官混了個官職，這些年靠著舒母給的錢，已然能夠滿足享受，因此意不在官場上打點人脈，此時要尋人，自然得不到什麼助益，更何況人身在北地，要找人也隻能調動北地的人脈，一旦書舒到了南方，也不堪大用了。而且書舒急著出手鋪子，大多是壓了價拋售的，彆家的掌櫃占了書舒的這點便宜，自然願意成全人家，因此即使發現了書舒一行人的蹤跡，也隻會隱而不報，所以這趟尋人定然徒勞無功。再者舒父也不會尋太久，畢竟偌大一個府宅總得需要下人打整，更何況書舒釜底抽薪，府中也難以承擔派出去的這許多人的花銷。靠著書舒“大發慈悲”留下的幾間鋪子，舒父要想繼續往日的富貴生活定然是不可能了，日子一長，府中姬妾們見吃穿用度“一落千丈”，心中自然生怨，不是鬨到舒父麵前，就是和彆的姬妾們吵，一家子雞飛狗跳，往後的日子，可有得舒父費神鬨心的了。

裴英聽到這裡暗自痛快，心想書舒此舉真是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同時也不禁佩服，書舒真能如此決斷，舒母經營數年的鋪子真能說棄就棄。

慕雲評論道：“有舍才有得，書舒表妹很有魄力。”

沐澤問道：“表小姐既然往南邊來，會不會聯係咱府上呢，要在南方紮根，總要有些助力才好。”

慕雲悠悠回道：“就算聯係，也不會讓你知道的。”

沐澤自知自己瞎操心，氣呼呼地閉上了嘴。

裴英暗覺好笑，每次沐澤開口都是眾人嘲。栗子已放涼，裴英抓起先遞給了慕雲，慕雲擺擺手拒絕，裴英便轉而分給了其他人，問道：“桃子不回來，今夜的晚飯誰來做？”

新碧掰開栗子的殼說道：“阿英，這麼早就餓了啊。”

“沒餓，就是好奇，這是第一次在府裡過年。”

“那你得失望了，今晚吃的是剩飯，向來如此，初一吃除夕的剩飯，初二吃初一的剩飯……”

看見剩下兩人頻頻點頭，裴英頓時苦著臉，心想失算了，早知道該在片羽閣多待幾天的，人家好歹會考量著飯量，不至於頓頓吃剩飯。

“騙你的！”沐澤突然爆發了一聲笑，裴英抬頭，看見三人都笑著看著自己。

慕雲解釋道：“之前在瓊林居定了菜肴，等到晚飯時間會送來，不會讓你吃剩飯的。”

“新碧姐你也太壞了……”裴英作勢錘人，被新碧嬉笑著躲開了。

這日，新碧在庫房教完裴英管賬後，靠在椅背上，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說道：“總算教完了，這下我也能鬆口氣了。”

裴英捏著筆，眼睛仍盯著桌麵上的賬本，調侃道：“這麼如釋重負，是嫌我太笨麼？”

“是啊。”新碧將手搭在裴英肩上，裝作痛心疾首地說道，“平常人學兩三個月的東西，你硬生生學了一個月，怎麼不算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