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兆元年,天降大雪。
這是燕北大軍踏破長安宮,改立新帝後的第一場雪,京都之內一片繁華。
景元抱著捆柴一路小跑進屋,一股腦全塞進了火堆。
床上的人忽地翻了個身,劇烈咳嗽起來,景元忙將她扶起來拍背。一旁的火光印在臉上,楚雲意識模糊,恍惚間以為回到城破那日。
她終於覺得倦了,搭上了景元向她申來的手。漫天火光中,那人臉上閃過一瞬的錯愕,隨即恢複了往日那目中無人的模樣。
“你以為朕會留你嗎?”他大笑起來,“若不是你這張臉太過像她,你當真以為朕會留你在身邊嗎?”
“還有啊,我的阿雲,多虧了你,否則我怎麼能這麼輕易就鏟除楚氏一族,為我的禾兒報仇呢……”
“不……不是這樣的……”
楚雲發白的嘴唇微動,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一旁的景元沒聽清,立刻伏低了身子:“阿雲,你說什麼?你大點聲,讓我聽見好不好。”
楚雲睜開眼,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是燕北,距離長安城破已有半載。
楚雲眼神開始渙散,嘴角卻努力揚起弧度。
終於要解脫了,等到了黃泉之下,她就可以見到爹娘了,她這個不孝女,終於要去給爹娘儘孝了……
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景元也開始哭泣:“阿雲,撐住,再撐一會兒好不好。”
楚雲望著他,無力再回話,這個人她也是對不住的。
她這一生,對不住的人太多了。
隻因年少時的一眼心動,她費儘心機走到霍淵身邊做了他的皇後,必然踐踏了許多真心,枉害了許多良人。
她早該想到的,這個人人皆可欺的皇子既然能逆父皇、刃手足踏上皇位,又怎會允許她略施心計便步步靠近。
不過是因著這張臉與那人有幾分相似罷了,那她這一生所做的,又算什麼呢?
楚雲劇烈咳嗽起來,疼痛纏繞著她的五臟六腑。在意識消弭的最後一刻,她終於醒悟過來。
這個人本就是沒有心的。
“二小姐!二小姐!”
楚雲隻覺頭疼欲裂,身子被人劇烈搖晃著。
“時辰不早了,快些起來。”
楚雲終於睜眼,隻見一張十分秀麗的臉龐湊在眼前。儘管她病後時常記憶錯亂,還是能想起來,這是她以前的貼身丫鬟,芳荀。
楚雲閉了眼,真是回光返照了,這次竟然看得如此清晰。
“小姐彆睡了,快些起來梳洗吧,莫要誤了入宮的時辰。”
芳荀見楚雲不醒,乾脆把她直直從床上搬坐起來,俯身給她穿鞋。
楚雲猛然睜開眼,環視四周,再低頭看著忙碌的芳荀。
她使勁在腰間掐了一把,痛得連連抽氣。
不是做夢,她……真的回來了?
楚雲把芳荀拉起來,把她從上倒下摸了個遍,確認是真的,才一把將她抱住。
“太好了……”
她幾近哭出來,芳荀一頭霧水,掙脫道:“小姐可是又做噩夢了?”
楚雲大夢初醒般鬆了口氣,“對,做了好長一個噩夢。”
芳荀拍著她的背:“既是夢,就不要過多憂思了。小姐還是快快梳洗吧,莫要誤了入宮時辰,今日可是你如願的大好日子呢。”
楚雲心中一震,連忙退步到桌前,果然看見了那封折子。
那是她親下江南月餘寫出的江南水患治理冊。今日便是她入宮,用這折子換得入宮為妃的日子。
竟然讓她回到這一日,看來老天爺是想給她機會再選一次,到底要不要入宮去?
前世楚雲糊塗,努力了好久終於入宮為妃,本以為隻要能陪在霍淵身邊便足以。可後來後宮中卻再添新人,她便懼了,不擇手段爬上後位,方才覺得安心。
這宮,她本不該入的。她理應遠遠離了那方囚地,孝敬父母,賞便世間繁華,安然度過一生。
可若真如前世霍淵所說,他要為楚禾報仇屠了楚氏滿門,她不入宮,他當真就會放過她嗎?
楚雲知道,霍淵不會的。楚禾是他父親糟糠之妻所生的女兒,十五歲才被接入京城,隻一年便病死,霍淵斷定是楚家害了她。
就算楚雲什麼都不做,霍淵還是會來尋仇。
既然如此,到不如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楚雲拭去眼角的一滴淚,坐到銅鏡前:“芳荀,快些與我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