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強烈的創作欲她從未體驗過,按道理她不該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像第一次胃痛的人通常不知道那叫胃痛。然而她就是知道,小時候爸爸有跟她描述過靈感來臨時的感受,她也見過。
隻是她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被繆斯眷顧的一天。容不得多想,她要趕在想法消散前記下來,延續它。
她要畫下那嶙峋的岩壁,緋紅的天際,澎湃的海水,以及漫天的烏鴉。
可她不著急畫山神,如此具像的一個人,印象不會輕易消逝。然而,如果她把那些神以外的東西忘記了,山神也會不複存在。
連畫了好幾張速寫,似乎還不足夠。她去客廳支起畫架,擺上新的畫布,迫不及待地調起顏料來。
···
早上十點半,霍緋箴起床。
打開門意外地看到摩爾還在家,穿著白色的背心坐在畫架前,托著腮對著畫布發呆。手裡夾著三支油畫筆和刮色刀,有些油彩還蹭到了手臂和衣服上。
“怎麼沒去上班?”
“今天不去了,要畫完它。”摩爾雙眼滑過來,看著昨晚才夢見過的人,暗自對比著尋找和夢中的差異。然後她說:
“我好奇怪,突然很想畫一幅畫,第一次有這種強烈的創作欲。”
“有趣嗎?”
“像忽然獲得特彆的禮物。”
來自繆斯的禮物。
“怎麼了?一直盯著我。”
“沒事。”
霍緋箴倒是覺得新奇,她以為摩爾是那種絕不會翹班的人,至少不會為了畫一幅畫而翹班。
她繞到摩爾身後看畫的內容,黝黑的山崖,紅色的天空,橘色與紫色參半的海水,海浪拍打到岩壁上激起高高的浪花。
事實上,畫布上的顏色非常豐富,豐富的色彩混和出具有重量感的調子卻又令人感到鮮豔,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
“快畫完了嗎?”
“還沒。它應該加很多很多的細節,堆滿細節,多到每一個細節都不再重要,結果隻看到整體。山要更有力量,天空要更厚重,海要更通透……”
摩爾自言自語般描述著,又戳起了顏料。
霍緋箴聽得一知半解,但能看出畫的原型來自於昨天的小島。她覺得已經挺好看了,不知最後完成時會是如何呢?
“要開空調嗎?”
“不想。”
霍緋箴知道摩爾不太喜歡空調,考慮到頂層白天會越來越熱,她還是把客廳的複古風扇打開了,這個時代家裡還有風扇的人可不多。
看摩爾畫得專注,又給她做了一份方便吃的紫菜包飯,放在畫架旁。自己邊吃邊看了一陣,吃完也不打擾,出門去了。今天是店裡備貨的日子。
···
這天一下子就過去了,完成一天的工作,晚上早了半小時打烊,回到家時,屋子裡依然充滿顏料的氣味。
首先吸引注意力的是畫架上的作品,與白天看到的半成品相比很不一樣,但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霍緋箴隻是個外行,但凝視這副畫,仿佛有一些蓬勃的東西在裡頭,似有千萬種紅,叫人的內心要跟隨那海浪湧動,隨那天空低垂,隨那山岩永恒。
當靈感來臨,所造就的作品就是這般直指人心的嗎?
而畫作者,此時蜷在沙發上睡著了,手上還還沾著顏料,一縷沒紮好的頭發落在額前。
霍緋箴過去叫醒她,讓她洗澡回房間睡。
“畫完了嗎?”
“畫完了,以我的水平到極限了。”
“辛苦啦。”
“看了嗎?覺得如何?”語氣有點迫不及待。
“像被吸進去了。”
摩爾笑起來:“那就對了。”
什麼對了,怎麼個對法,霍緋箴沒細問,摩爾也沒繼續解說。就像大部分人,如果喝到一杯合口味的雞尾酒,他們通常更關注自己品嘗的感受,很少費心討論它的成分比例和製作過程。
其實這挺好的,很多時候,過於關注製作的技術細節反而是煞風景的。
“吃過晚飯了沒?”
“沒有。”
“不餓嗎?”霍緋箴發現中午的紫菜包飯還沒吃完,餘下的一半已經塞回冰箱裡了。
“可能調色油聞久了,沒什麼胃口。”
“起來洗個澡。”霍緋箴說,“給你做個冷麵,吃完好睡。”
“我想直接睡了。”
“創作欲是滿足了,食欲也彆落下嘛。這周有新鮮山葵,正好做個日式冷蕎麥麵。我也有點餓了……”
可能她們本人都沒有察覺,在她們的日常對話裡,吃這件事情占據著一個相當大的比重。
於是,冷蕎麥麵是有的,吃起來胃口就開了,還加了炸雞塊和沙拉。
霍緋箴問她是不是打算改行當藝術家了。摩爾吃著炸雞塊說不會,偶爾過過癮就好,藝術家的生活太動蕩,她會受不了。
反正第二天摩爾就恢複常態去上班了,丟了全勤獎,還被領導訓了一頓。因為她頭一回在過了點一個多小時才說請假。
後來,這幅承載著靈感的畫在客廳掛了很長一段時間。摩爾說,這樣流暢的作畫經曆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遇到幾次,都是不可強求的。
霍緋箴有問這幅畫表達的是什麼。摩爾說,是人內心最古老的東西: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