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物啟事:我的嘴巴 尋物啟事:我好像……(1 / 2)

我討厭陰雨天,這些稠密的,絡繹不絕的雨絲被狂妄的風卷入工廠裡經久未修的破碎窗子,肆無忌憚地蕩起一陣刺鼻的腥鏽味,似乎急流被玻璃邊沿切割的瑟瑟聲響中都蘊含著蓄意的刻薄嘲諷。

無論如何,親愛的讀者,請相信,我不是一個以主觀臆想來評斷好惡的人,我絕對安分守己,而這些陳詞濫調般毫無惡意的抱怨絕對擁有著切實本分的酸澀含義。

沒錯,說到那些嘈雜而分秒必爭的雨,它們幾乎是一場靜默交響的首章節,一旦它們在譜本上布好小節線,那些漫漫無際的霧氣便倨傲地躍上紙麵,將詞不達意的調式歪七扭八衝撞進午夜振蕩的塔樓鐘擺。 這些歹毒的潮意如同無法遏製的毒氣滲進工廠工作台上的火柴梗,從而奪走我口袋裡為數不多的便士銅幣。此外,這鬼祟的霧氣完全侵占了我的骨骼縫隙,我的球狀關節每在這種天氣便會滯澀得吱呀作響,以及我嘴角的縫合線,如果不及時擦乾,麻線與皮膚的連接處就會發炎潰爛。

每到這種時候,我就尤為的羨慕起那些終日出入與宮廷宴會的紳士小姐們,他們身著華麗的禮服,僅憑精致的奉承便可將大把的英鎊收入口袋。

可惜輕蔑的命運向來不屑於向我投射一瞥草率的眷顧。無需任何虛假的緣由,我的身價甚至不及那些奢華羽扇上的一根羽毛,當那些高頸的玻璃杯在權貴的手中散發著紛繁的流光時,我的指甲縫隙則終日填滿了深綠色的磷粉。就連傷寒斑瘡這樣的疫病也隻流行於我們蟻穴甬道般的走廊以及火柴盒般的起居室間。過去,現在,未來,注定渺小的悲徹如同指尖擦不掉的汙垢,烙進身份的令牌,束頸以換取服從的靜默。

----噓!

我好像走神了太久。監工探照燈般的目光正一動不動地釘在我身上,向後撕拉著我後頸的皮膚。我以一副蹩腳的莊重謹慎模樣用手指撥過一排火柴,把這些毫無意義的梗木攥成整齊的一把,放進無生氣的方形盒子裡。身後的手杖跟始終安靜地抵著地麵,沒有在某一刻落在我的小腿上,由此可推測,那個頂著大肚子的肥豬應該沒有發現什麼。

“麻利點!”那人走了兩步,西裝褲裹不住的贅肉隨著他威風的步伐顫顫巍巍,“紳士棍”的棍頭徒勞地敲擊地麵以表示威懾。嘖,又是這些被投擲在地麵碾壓了千百遍的陳詞濫調。我點頭嗯了一聲,沒有張口嘴巴。

並非我願不尊重這些上等人,隻是我這一生從未被教導如何使用合理的措詞以及優雅的舉止。對於我這類人而言,沉默如同我們終日需要披駁的,用於遮擋粗俗的遮羞布。除卻偶爾在必要的時候,也不過是張開一小條縫隙,縫合線的牽連意味太過強勢,一旦用力過猛,每個孔洞由內而外拉扯撕磨的痛楚將會蠶食掉這一天僅有的順利,外滲出的血液則象征著難堪的不服從。

你或許想要問我,如此這般,我為什麼仍然堅持著維持那搖搖欲墜人生中的苟延殘喘。哈,我就知道你要問。無妨告知,因為我擁有一麵神奇的鏡子。

這當然不是什麼粗製濫造的玻璃仿製品,事實上,它是如此無與倫比的輝煌。這麵鏡子能夠倒映出我嘴角塗著唇彩,身著與上等人彆無二致的華貴禮服的模樣,僅是用手指觸碰光滑的鏡麵,就能夠置身於這片破敗之外的繁華殿堂。

被夜的昏暗裹覆的房間裡,我的影子踏著搖曳的燭光從地板與玻璃的邊緣探入鏡子,僅是恍然一瞬,便身處這錯軌時空的縫隙。

我在這一完全屬於我自己的間隙登上列車的頂端,開合著解放的雙唇,將詞彙在口腔中咀嚼研磨,然後儘情傾吐。我伸展著手臂,好不避諱地攤開我空空如也的手掌,同簇擁至列車周圍的人們剖析著我們共同的苦痛。我們呐喊著舉幟革新,唾棄著宿命與軟弱,大肆談論一場危言聳聽的全然置換。

我為鏡子的人們帶來了火與故事,我們借著火柴轉瞬即逝的星光閱讀著堂吉訶德,哈姆雷特,和厄舍府的倒塌。他們回饋給我豐盛的食物,華麗的著裝,張開嘴巴的自由,和無數雙創造山河破碎時的壯麗奇景的手......

“.......舌頭們開了花,跳出來,笑著,拍打著。消失再不來!”

我緩緩合上書本,故作高深地抬起頭來掃視著長桌兩側的人們,如同久遠年代中巫女,踏過曆史扭曲的時鐘,攜著薩爾瓦多達利的繪本,悄然低語著莫名目的的咒語。

“.......11月17日,中午12點,繁花。”

我在煙煴的燭光裡讀完了《繁花》的尾段,用手掌覆上了身旁人的實體。

......

我願以我的命運起誓,第一次跌撞進這一空間的經曆絕對是我倉促的無心之舉。我的妹妹死於傷寒斑瘡的那一晚,我撕扯著嘴角的麻線----這些令我無法呼救的罪非禍首,第一次為自己被灌入的信仰感到刻骨之至的厭惡。在老舊關節咯吱咯吱的抗議聲中,我攥緊了這雙毫無意義的手,像是砍斷了機械的鐘樓裡終日重複迭代的鏈條----我一拳摜向了手邊的等身鏡。

沒有受到力的軀體徹底歪斜了重心,向一片空曠中跌去,待意識掙動著回籠時,我發覺自己正躺在宴廳光潔的瓷質地板上,周圍是縹緲單薄得與霧靄等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