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霜從圖書館的書山裡爬出來,匆匆趕到食堂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唐棠站在食堂門口,眯著眼睛,看著她遠遠地跑過來。“你丫死哪去了?”等她走近了,唐棠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不是一起吃午飯順便商量商量采訪稿嗎?你人呢?睡過了?”
李映霜衝她心虛地笑了笑,“我剛在圖書館查資料,一不留神就晚了。好糖糖,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她一隻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另一隻手把書包往身上又提了提。
“王八這回叫咱倆單獨去碰,就不怕咱給人轟出來?”唐棠一邊往前走,一邊從包裡拿出一條巧克力扔給李映霜,“咱們先去便利店給你買點東西吃。”
李映霜接住巧克力,撕開咬了一口,“我想吃校門口那家麻辣燙。”
話音未落,唐棠就照著她腦袋上胡擼了一下,“吃屁你吃,再吃遲到了。”
“那也沒辦法,他去日本了,下周中國勞工和慰安婦的案子在日本最高法院開庭,他趕著去旁聽。”李映霜想起他用請自己吃一個月食堂賄賂自己,不禁翻了個白眼。更可氣的是,她居然同意了。
唐棠歎了口氣,“王八對這事兒倒是夠執著的,聽人說,從他讀書那會兒就開始跟了吧。”
“嗯,從讀博的時候好像。我剛在圖書館查了些資料。”李映霜從包裡掏出一遝剛印好的資料遞給唐棠。唐棠接過來,先捧著還溫熱的紙葉猛吸了一口,滿足地大笑了一下。
李映霜滿臉嫌棄地看著她,“什麼毛病。”
唐棠的笑還掛在臉上,聞言就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懂什麼。這是化學知識懂不懂。劉斌說......”
“打印的油墨裡有一氧化二氮,聞一聞就想笑,他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多去圖書館呆著心情會變好。”李映霜截住她的話頭,“姐,這句話我都會背了,你丫醒醒吧。你家劉老師那是想委婉提醒你沒事兒少打遊戲多學習,不然呢,期末掛科他還得幫你補課,你少吸點兒那墨水吧,彆把腦子聞壞了再,本來就笨。”
唐棠瞪著她,抬腿就是一腳,“閉嘴。”
倆人邊走邊鬨,走到門口時正巧看到公交車遠遠地駛過來。“快走!”唐棠一把拽過李映霜,把她拉得一個踉蹌。
李映霜邊跑邊把最後一塊巧克力含進嘴裡,“丫的,不給我買麵包啦?”
“到了地方再買也不遲,一頓不吃餓不死你。”唐棠衝門衛大爺揮了揮手,拽著李映霜跑出校門,正迎上那公交車到站。
兩個人上了車,走到後排並排坐著,李映霜把包抱在胸前,坐在座位上喘了口氣,“你急什麼,跑的老娘都岔氣了。”
唐棠沒搭理她,翻開手裡的資料,“王八給咱那大綱你看了嗎?”
“看了,都過了好幾遍了,稿子你擬了嗎。”李映霜從包裡又掏出來一塊餅乾,撕開包裝袋扔進嘴裡嚼了嚼,含含混混地說到。
“嗯,弄好了都。”唐棠皺了皺眉,抿了一下唇,“我昨天還往裡邊補充了點東西,□□發你了,你快看,看完了咱倆再一起過一下。”她大概瀏覽了一下手裡的資料,感覺和自己手頭的大差不差,隨即略微鬆了一口氣。
“幸虧路上有倆小時,不然咱倆就得在路邊看了,還不得被蚊子咬死。”李映霜咬著筆尖,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唐棠扭頭看了她一眼,抬手敲了她一下,“彆囉嗦,快點看。”
“是,糖糖長官。”李映霜學著港劇裡的主人公,衝唐棠不倫不類的敬了一禮,把她逗的一樂。
兩人去時輕鬆,回學校的路上卻嚴肅而沉默。
兩個人下車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下午一兩點的太陽熾熱地烤著兩個人裸露在外的胳膊,李映霜拿著手裡的地址,在一個小賣部裡買了兩根雪糕,順便問了問路。
她遞給唐棠一根,兩個人走到目的地的時候,正好舔完冰棍上最後一滴冰涼的汁水。李映霜從包裡掏出兩張濕巾,兩個人擦乾淨掌心的泥濘,才敲門走了進去。
采訪對象是一位老人,雷婆婆,她在抗戰時期曾經被日軍抓去,關在軍營裡,做慰安婦。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也許有些人一輩子也不願意再回憶起,但是雷婆婆說,她願意出來作證,“我就想,我們中國人要討一個公道。”
李映霜不願意逼問老人當年的種種細節,她坐在雷婆婆身邊,握住她的手,“婆婆,您彆有什麼壓力,咱們就聊聊天,不想說的,就不說。”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倏然落下兩滴淚,“姑娘啊,日本鬼子不是人。”年輕時的經曆像永遠也無法痊愈的疤痕一樣烙在她的心頭,疼痛讓她不由自主地蜷縮了身子,她枯瘦的手緊緊地握在李映霜的手上,記憶回到十五歲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才十五,是個冬天。我娘剛生了孩子,讓我上鋪子裡去買二兩麵,做點熱湯,喝了暖和。”雷婆婆坐在沙發上,她的視線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和鮮豔的杜鵑花,濃重的嗓音裹挾著幾十年的悲痛,讓李映霜和唐棠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我從鋪子裡往家走,路上,遇到了那兩個日本兵,離我家,也就還有一裡路。”她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激動起來,“他倆在大街上按住我,我不願意,他們就壓住我,脫我的衣裳,還用刀捅我的大腿,”雷婆婆的眼前,那兩個強擄她的日本兵還在獰笑,她哽了一下,“我當時覺得自己好像被撕裂了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就疼暈過去了。”那條離家隻有500米的路,灰蒙蒙的又浮現在眼前,她記得,那天,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家家戶戶的門都緊緊地閉著,她躺在地上,失去意識之前,她手裡還緊緊地攥著那二兩麵。
“再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地上,身上趴著個日本人,不是下午那兩個。過了一會兒,他出去了,又進來了一個。”雷婆婆的兒子,方先生,他站在她身後,這個時候,他彎下腰,抱住了自己的母親,這個魁梧的中年男人,眼裡含著熱淚,緊緊地抿著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