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映霜在屋裡呆了幾日,哭了幾……(2 / 2)

當晚

李老太太、四房夫妻二人和李淮書兄妹坐在前廳,院子裡間或傳來幾聲鳥鳴,那清脆的聲音卻也破不開屋子裡厚重的哀戚。

“霜兒,求你救救你哥哥吧!”沉默之中,四嬸娘突然撲到李映霜麵前,跪在她膝下,聲音微弱地哀求。

李映霜看著她,愣愣地說不出話,她的心裡冰涼一片,替原主覺得委屈和心痛。原主的父母均是因為日本人而死,父母死後,她與哥哥苦苦支撐李氏,如今,這四嬸娘竟能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嗎?若是原主還在,她該多傷心?李映霜的心裡尖銳的疼痛讓她直想哭出來。

四叔走過來,麵帶為難地看著李映霜,有些猶豫著開口,“小霜,要不你......”他自知愧對自己的姐姐,可是,李博書畢竟是他唯一的骨血,血濃於水,可是這血脈親緣,也是分遠近的......

“不行,小霜絕不能嫁給佐藤。”李淮書坐在李映霜旁邊,冷冷地看著兩人,他伸出手,將李映霜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微微地用力。他看著李映霜,“彆怕,哥哥在。”

李映霜的鼻頭酸了一下,她低下頭,用力地點了點頭。

“霜兒,今天下午你也看見了。博書被他們打成那個樣子,再拖下去,他就活不成了......”四嬸娘跪坐在地上,身邊的丫鬟在她身後儘力地攙著她讓她不至於伏倒。她哭得已經再也流不出眼淚,隻有沙啞的嗓子在低聲哀求。

這時候,一直一言不發的李老夫人終於開口,“老四媳婦,彆哭了。”她闔上眼睛,語氣裡有些釋然,“國難當頭,李家該遭此劫難。咱們就是死,也不能給日本人下跪,遂了他們的意。”說罷,她顫巍巍地起身,蹣跚著走回臥房。

是夜,李映霜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

在中學時代,她不止一次的背誦近代史中日本人帶給四萬萬同胞的屈辱,在各類文學作品裡,後世的作家用細膩的筆觸描寫了中日之間的血海深仇,但是文字的力量相較於她身處的當下而言,實在是太輕太輕。

她看過的書中對日軍慘無人道的暴行的詳細敘述,曾讓她在讀書的那個深夜對日本產生滔天的恨意和厭惡,可是那樣濃烈的痛苦,持續了多久呢?幾天,幾周,抑或是幾個月......

可是那恨意再劇烈,也無法對在日軍的屠刀下,水深火熱的中國人感同身受。也許幾十年後,後世的人們有著流淌在民族血液裡代代流傳的的對日本的抵觸,但那也早已談不上痛恨。

她想起采訪那天,自己回到學校,晚上想起雷婆婆千瘡百孔的身體和無助的眼淚,曾在心裡許下宏願,如果以後能有機會幫助她們,能為在抗戰中受儘了磨難,遍體鱗傷的人做一點事,她一定毫不猶豫,萬死不辭。

可是現在,她真的來到了這個時代,麵對日本人,她的惶恐勝過了一切,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她隻想躲在李淮書身後。豪言壯語誰都會說,可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那時候的大義不過是虛假的自我感動罷了......

眼下,不就是一個可以幫助自己同胞的好機會嗎?李映霜努力地回憶後世的曆史記載。她依稀記得,1942年,距離日本戰敗還有三年多的時間,可是現在佐藤已經盯上了李家。三年太長了,如果他一直不放手而針對他們,那麼李氏實業,原主祖祖輩輩的心血,也許可能會在一夜之間覆滅。

想到此處,李映霜不禁打了個寒顫。原主已經因為佐藤自殺身亡,所以她才能來到這裡,是因為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嗎?她和唐棠的笑言還在耳邊,也許,現在,那可以不隻是一句笑言。

中國對日本的指控,在中國勞工和慰安婦的案子中連連失利,甚至,後世的日本對南京大屠殺都是矢口否認,而他們唯一的理由是證據不足,無法證明。

也許我來到這裡的使命,正是為了他們收集證據。李映霜睜開眼睛,在漆黑的的夜裡,床帳上繁複的花紋若隱若現。也許,我可以去南京,去慰安所,去勞工營?她忍不住想象,也許,如果她在這個時代保存好證據,等她回去,就能看到中國敗訴的新聞了。

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漸漸地在李映霜的腦海裡生根發芽。她曾經讀到過,日本的軍隊在撤離時,會燒殺慰安所,抹去自己犯罪的痕跡,所以後世能夠在訴訟中使用的證據很少。如果現在她可以去留證的話......

隱隱約約的,她好像也清楚,自己如果要留證,要付出怎樣的代價。1942年的中國,還處在最寒冷的冬天。日本人仍在神州大地上肆無忌憚地作惡,他們黑暗的獠牙抵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喉管上,讓人毛骨悚然。

一個中國少女,去慰安所談何容易,更遑論勞工營。如果她嫁給佐藤呢?從前廳回來,她的腦海不斷地重現著李博書身上的傷痕,四嬸娘的眼淚,李淮書的眼神,還有李老夫人瘦弱卻堅定的背影。她忍不住想,隻要嫁給佐藤,就能讓李博書回家,李氏實業也可以得以保全......在她的直覺裡,她使用著原主的身體,那就要替原主保護她的家人。而原主自殺,大抵也是因為想用自己的生命激起輿論,從而掣肘佐藤。

她是替原主覺得寒心,四叔和四嬸娘的自私甚至讓她覺得惡心,可是,她不能不考慮李淮書和李老夫人的安全。

也許,她在到民國的第一天,在第一次了解完全事情的經過,在潛意識裡她就已經想好了這條路,而之前的沉默,不過是她無言的抗拒。

和佐藤結婚,她要履行夫妻之間的義務嗎?沒有一絲一毫的愛,甚至連一丁點的喜歡也無,隻有來自不同民族的對立,和刻骨的恨意,她該如何和他自處?他,會殺了她嗎?還有原主,切實的殺母之仇讓她寧死都不願意嫁給日本人,李映霜深深地愧疚,也許,她不該這樣自私嗎?

腦中的思緒已經團成了一團亂麻,她最後隻得閉上眼,沉沉地睡去,隻想暫時地逃避一會兒眼下的艱難情形。

“沒關係的。”夢裡,民國的李映霜穿著一條深藍色的長旗袍,領口和袖口處鑲嵌了一圈小小的白色珍珠,襯得她優雅又靈動。

她慢慢地向李映霜走過來,抬手溫柔地撫了一下她的臉頰,沒有說話,

李映霜看著她,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她卻無從開口。

“剛剛你心中所想,我都聽到了。”她們之間隔著一個世紀,原主的眼睛裡有著民國時代的哀愁。原主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不會怪你。”模糊之中,她好像笑了一下,“你要保護我的家人,我怎麼會怪你......”

李映霜從夢中猛地驚醒,她坐起身,按住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眼角的淚痕尤在,是原主在給她鼓勵嗎?她坐在床邊,餘光突然掠過牆角的衣架上,正掛著原主身上的旗袍。她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謝謝你。”黑暗中,她輕輕地說。窗外的風不知疲倦地奔跑而去,她內心的掙紮與無助,隨風遠去,流入江河湖海之中。

翌日

李映霜早起避開了李老夫人和李淮書,一個人悄悄地去往日本領事館。

也許是那天的經曆太痛苦,以至於李映霜的大腦運行了保護機製,也許是因為她太緊張,根本無暇記憶細節。那天之後,她隻記得自己答應佐藤結婚,並要求他立即放了李博書,同時撤走對李家和公司的監視。

等她回家時,李博書果然已經被四嬸娘接回了家中養傷,門口的監視人員也已離開。

可是,等進了前廳,李淮書一言未發便將她押進了祠堂。

李淮書又痛又怒,盛怒之下,他生平第一次罰了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妹妹。李映霜跪在李家的祖宗牌位前,看著李淮書的嘴張張合合,世界在她的耳中卻是一片沉默,不多時,她便撲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霜兒!”看著妹妹虛弱的樣子,李淮書不禁流下了一滴淚,他顫抖著手將李映霜攬在懷裡,隻覺得全身都疼的厲害,仿佛身體被人從中間劈開了一般。

李映霜昏昏沉沉地睡著,門外激烈的爭吵將她從一塊黑暗中硬生生地扯了出來。她剛剛睜開眼睛,就看到李淮書站在她的臥房門口,雙手撐在門框上,好像在擋著什麼人。

“哥。”她半撐起自己的身體,衝著門口的人叫了一聲。

聞聲,李淮書轉過頭來,見她醒了,下意識地鬆開手過來扶她。被擋在門外的人順勢和他一起走了進來,是佐藤。

李淮書將李映霜半攬在懷裡,拿著茶杯喂她喝水。李映霜不好意思地將身體縮在被子裡,見她這副模樣,剛帶了點暖意的臉頓時又冷了下去。“佐藤先生,在我們中國,外男進入女孩的閨房,是十分失禮的舉動。可否請您先到外間等候。”

佐藤笑了笑,看著李映霜,語氣裡滿是小人得誌的得意,“映霜小姐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她是我的未婚妻。照顧自己的未婚妻子,難道在中國也是失禮的行為嗎?”

李淮書被他氣的隻覺得心口生疼,他強忍著怒氣,“佐藤先生,在中國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舍妹不知禮數,行事魯莽,我定然嚴懲。但是無論如何,你們二人的婚約,都不能作數。”

李映霜的心裡突然燃起一絲希望,也許,李淮書真的有辦法讓她可以不嫁給佐藤嗎?也許,還有彆的辦法收集罪證呢?她沒那麼大義凜然,在心裡想想和付諸行動終究是不同的。從日本領事館回來,或者說,從她踏進日本領事館的大門開始,她就已經後悔了。

佐藤看著兄妹二人,突然走到房門外,“砰”的一聲槍響,門外的一個隨從應聲慘叫了起來。李淮書的瞳孔瞬間縮了一下,他起身快步走到房門前,不敢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捂著膝蓋的男人。

他怒不可遏,上前一步狠狠地揪住佐藤的衣領。佐藤一動不動,眼神戲謔地看著李淮書。

半晌,他撫開李淮書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後退了一步,“李先生,兩周之後,我準時來接映霜小姐回家。”隨後他向李淮書微微欠身,帶著手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