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空無一人,每一張桌子上都滿滿堆著各類型的教輔、試卷、隨身記的小本子……
儼然一副抓緊了每一分秒備考時間,卻臨時被叫下去參加送彆儀式的模樣。
喻瑾貓著腰溜進空蕩蕩的教室裡,輕車熟路摸到靠窗邊的最後一排附近。
與彆人不同,他的書桌很整潔,課本和試卷分門彆類整理在桌角,鐵質的書立卡在中間,桌麵上,漆色被刮得所剩無幾的筆筒裡隻插著黑籃紅的三支碳素筆。
桌麵正中央置著一支鉛筆和一塊橡皮。
下麵壓著一道解了一半的立體幾何大題。
青綠色的信封被少女很好的安置在了主人的抽屜裡。
窗外清風扇過,一股腦兒灌進教室裡,喻瑾臉頰側飛上的一層紅暈不減反增。
她輕輕掩上教室的門,動作靈巧,像是靈動的貓兒。
站在教室門外,喻瑾透過小小的窗口看向他的座位,舒心地露出個笑。
自己太過膽小,雖然當麵告訴他的話不能講,但在麵臨未知的分彆時,喻瑾仍然想做點什麼。
哪怕未來他們再無任何交集,回首過往時,她也能坦然自己不負青春,不悔那年的小巷一次偶然相遇。
喻瑾貓腰將自己整個人藏在距離操場最近的教學樓門內側,操場上的家長發言結束,掌聲雷動。
校長情緒高漲,語氣激昂地道:“現在進行下一項儀式,請到場的爸爸媽媽們與孩子互贈信件,並擁抱。”
四下啜泣聲如淺海的浪花,片片拍岸。
一開始是隱隱的鼻息抽泣,再後來,高個子的男生們也終於擁抱著父母,眼淚鼻涕哭作一團。
成人禮,送彆儀式,家人的愛與期待化作沿途艱難險阻中的智慧錦囊,他們淚流滿麵著大步向前……
喻瑾的目光不斷在人群中梭巡著,她很快找到了梁硯舟。
少年獨自一人站在那裡,孤傲又挺拔,手上握著一封永遠不會有人打開的信。
他淡淡看著周遭不斷紅了眼眶的同齡人,垂下的眸子裡,有太多喻瑾看不懂的東西。
喻瑾偏過眼,不忍再看。
一顆心被刺痛,滲出又酸又苦的淚
知他聽不到,喻瑾大著膽子,輕聲對空道了句:“梁硯舟,祝你高考成功,祝你畢業快樂。”
後來,她聽說,那年的高考,梁硯舟考的非常好,他報了距離淮港很遠的京大。
也再和這個海邊的小城沒了任何的關係。
那是全國最頂尖的學府,喻瑾由衷為他高興。
至於那封信,喻瑾從未想到過,兩年後從梁硯舟親口說出,那封信會是重要的。
喻瑾仰起一點頭看著梁硯舟,話音中說不出是緊張又或是期待:“那封信裡,寫了什麼?”
兩年前親筆寫在信中的兩句話,是她最真心的祝願,亦成為了她尚未與他再見麵時共行一路的情感支撐。
梁硯舟唇角勾著淡淡笑意。
“願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風雲起。”
話語落地,嗓音低醇,仿若破雲而出的早霞雲光。
喻瑾的眼眶猛然睜大,他還記得。
那日晚上,她翻遍了書櫃裡的書,廢棄的信件數不勝數,最後她隻願少年前程似山水滔滔,人生路長巍巒聳立,沿途風光奇麗。
沒人知道,這封“匿名”的信件,對那時的梁硯舟而言,何其重要。
複讀的那些日子回憶起來算不上美好,少年的一雙肩頭承擔太多沉重。
那封匿名的信件,卻讓他仿若破繭之蝶,迎來新生。
“抱歉,說了那麼多奇怪的話,讓你見笑了。”
梁硯舟一手撐在石階上,輕鬆跳了下去。
喻瑾呆呆望著他的背影,一瞬分不清是慶幸又或是慶幸。
慶幸她沒放棄,慶幸他還記得……
不敢如他那般冒險,自己的身體素質是個什麼德行喻瑾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彎過腿,站起身後原路返回到梁硯舟麵前,搖了搖頭,話語間帶著掩藏不住的喜悅:“不會,能聽到你和我分享這些,我很高興。”
她自詡隻是他夜空裡的點點流螢,微弱,不為人知。
而始終站在她前方的少年,而今回首,用語言與行動把想說的,傳達給她。
流螢雖小,也是繁星。
這就足夠了。
梁硯舟回頭看見的,就是喻瑾一副有話沒說完的模樣,仔細分辨下,似乎還有點生氣。
“怎麼了?這麼看著我?”
剛才還溫柔的姑娘,現在不知怎麼,倒是像隻突然炸毛的貓咪。
饒是這時,兩人走到路燈下,喻瑾才看到梁硯舟脖頸側麵有幾條血痕。
鮮紅的血液凝固過後留下褐色的疤痕,再怎麼喻瑾都知道是剛才那些被梁硯舟放走的小混混造成的。
她壓下那點慍怒,努力讓自己的聲線保持穩定:“梁硯舟,你認識剛才找你麻煩的那些人嗎?”
第一次聽喻瑾直呼自己名字,梁硯舟興致饒饒地回看向她。
垂在身側的指腹不輕不重地撚了下,過了一會兒後,他淡淡開口:“知道。”
從以前到現在,一筆一筆的賬他記得比誰都清楚。
見慣了社會上的手段,而今這些不自量力的手法,倒像是某個不知死活的幼稚大學生給他下的一份“戰書”。
喻瑾點點頭,在手機上打出一個字,拿到梁硯舟眼前後,隻見他點了點頭,目光裡夾雜著狐疑與探尋的意味。
隻不過,那份探究是對著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