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冷光照射著的解刨台上靜靜地放置著一具被凍結的男性屍體,他的臉被凍得紫紅腫脹,但麵容仍清晰可辨,大約能看出是個相貌平平無奇、在人海中看一眼轉頭就會忘掉的最普通的男人。
寒氣從他的身體上升騰起來,氤氳了頭頂的燈。
說來也奇怪,這屍體已經被放了快半天,可附著在他眉宇見的冰霜卻絲毫沒有要解凍的跡象。
解刨台前立著兩個男人,一個穿著黑色的衝鋒衣,眉頭緊緊擰起,看上去有些凶惡,另一個就溫潤多了,穿著一身白大褂,很明顯是個法醫,在屍體麵前臉上也能掛著淡淡的笑。
但此刻作為法醫的他卻端著墊紙板退居次位,任由那個嚴肅凶惡的男人做屍檢。
這個男人是A市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隊長容向晨,刑偵工作做了二十多年,破案率百分百,進入警校教科室、年年在講台上被翻來覆去講的經典案例數不勝數,是萬千預備人民警察心中高不可攀的冰霜男神。
他套上膠皮手套,在屍體上摸摸按按。
“死者表情安詳,屍斑顏色鮮紅,手肘以下小臂及脖頸等無衣物覆蓋的裸露部分呈現紫紅色,並伴隨腫脹現象,與衣服遮蓋的部位有明顯的分界。”
容向晨一一說出屍體表征,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在他身邊一一記錄。
他掀開屍體腰胯間覆蓋的白布:“身上也沒有打擊造成的暴露性的致命傷口,陰/莖,陰囊明顯收縮,符合凍死特征。”
他蓋回白布,脫下手套扔進垃圾桶裡,雙臂抱胸靠坐在離解剖台最遠的桌子上:“從屍體表征來看,符合凍死特征。”
王節,就是那個法醫,一看他這樣,頓時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反了個白眼:“不愛沾就彆沾,裝模做樣的我稀罕你幫的這點忙?多少年了,要是剛調來的那些小崽子看見他們男神對屍體避之不及的潔癖矯情樣,不知道能震碎多少副眼鏡!”
容向晨被戳中心思,有些尷尬地抿了口水:“這不是在克服麼。”
王節優雅地反了個白眼:“可不是麼,這都克服了大半輩子了。“
說著捏著手術刀劃開死者的胸膛,沒再說話。
兩個人在警校的時候就認識,關係還算不錯,那時候王節就知道他這不愛碰屍體的毛病。後來工作多次輾轉,他被調過來的時候,容向晨已經被封為了警界第一男神,王節當時笑了他很久,但不得不說這也是對容向晨工作能力的認可。
所以他以為他那臭毛病早就被磨掉了。
結果兩個人合作的第一個案子容向晨就蔫了。
那是個碎屍案,凶手把屍塊塞在地窖裡那種醃酸菜的大缸裡,他一把掀開酸菜缸上壓的石板,惡臭頓時襲來,蒼蠅亂飛,缸裡白花花的蛆蛹動,受害者的頭在最上麵擺著,眼睛成了蒼蠅的繁殖場。
那樣的畫麵說實話,誰見了都惡心。
當時那群人裡最人高馬大的就是容向晨,他剛想叫容向晨過來搭把手,把酸菜缸搬上去,轉頭一看,就見容向晨趔趄的步子逃出了地窖,身後有什麼追似的。
王節當時很無奈。
上去了之後找他,卻見他躲在一戶人家房後的下水道邊吐,麵色蒼白,又凶又可憐。
看得王節都不忍心說他了。
工作完成後,王節脫了手套,拿起墊紙板,扭頭看躲得遠遠的容向晨,張了張嘴,問他:“你要過來嗎?”
容向晨抿了抿嘴,過來了。
王節一邊記錄一邊跟容向晨說。
“因為生前長期處在低溫狀態下,吸入過多低溫冷空氣,導致死者左右心室顏色不同,左心室血液顏色是鮮紅色,右心室血液顏色是暗紅色。並且右心室和右心房擴張充滿血液,含有凝血塊,符合凍死特征。”
“腦部經檢可見腦膜充血水腫,顱內容物凍結導致腦體積膨脹,進而造成顱骨骨縫開裂,符合凍死特征。”
“死者胃內容物幾乎沒有,胃黏膜糜爛,伴隨有彌漫性斑點狀出血,也就是維斯涅夫斯基斑。符合凍死特征。”
“顯微鏡下的病理學檢查同樣如此,心肌細胞分離,肌肉小血管充血,肺部水腫,有點狀出血灶。血檢、毒檢還沒做,但綜合下來基本能下結論,死者的死亡原因就是凍死了。”
容向晨食指輕輕碰了碰屍體冰凍著的指甲,眸色很深,問王節:“你沒發現他解凍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嗎?現在可是夏天。”
王節這才反應過來,法醫解剖室由於工作的的特殊性,溫度確實比一般屋子要低很多,但也不至於一大坨冰坨子放在這兒半天了,連他指尖的霜都化不了!
更何況現在可是夏天!
發現這具屍體的時候是日頭正盛的中午,發現地點也不是什麼冷庫冰箱,就是路邊的林子,甚至那時候陽光都在他臉上照著!
王節語噎:“你的意思是他可能被做過什麼特殊處理?”
容向晨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是法醫。”
王節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手段能做到這種程度,苦笑:“那總不能是玄學吧!”
容向晨指尖緊攥了下。
正巧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容隊,死者身份調出來了。”
容向晨:“行,我現在過去。”
他掛了電話,跟王節說:“你先讓人取樣做檢驗,我過去看看。”說完看了看表,短針已傾向表盤上的“1”,他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色,囑咐道:“注意身體,一會兒去我辦公室躺會兒。”
王節聽容向晨的吩咐,正在做取樣,聞言頭也沒抬:“知道。”
他們都不再年輕了,皺紋與白發在這無數熬也熬不下去的夜晚,悄然無聲地爬上了他們的眉宇和鬢角。這些歲月的痕跡明晃晃地彰顯著他們豐富而充滿魅力的人生閱曆,為他們增添了一份老窖美酒般歲月沉澱的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