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沉沉,一輛銀白色的越野車穿梭在崎嶇逶迤的大山裡。道路兩旁草木茂盛,天上月波清霽,月影流下,生機勃勃的草葉也像極了張牙舞爪的怪物。
已然深夜,林疏早就放平座椅,沉沉睡去,易逸卻還得任勞任怨的開車,在明天天亮時到達包化。
車內光線昏暗,儀表盤發出的紅光照在易逸的鼻梁上,在臉上映出他好看的線條。
前麵有個加油站,易逸條件發射地看了看油表,卻被前麵放著的那隻小玉蟬吸引了目光。
他眼神一下複雜起來,溫柔懷念之餘,還有些悲傷、無力和淡淡的不舍,可那絲情緒轉瞬即逝,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他滑了下檔,將車開進加油站。
林疏什麼都忘了,小師弟和嬋兒死在了三千年那場大戰裡,曾經的四個人,現在隻剩下他端著這杯苦澀的陳酒獨酌。
他竟一時想不起來上次他們四個在一起是什麼時候。
易逸胡思亂想著。
工作人員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給了錢後,他繼續上路。
車前麵的風景迫不及待地湧入懷中,像一條時間回倒的時空隧道。
他突然想起了他和林疏、嬋兒見的第一麵。
他們的第一麵其實很尷尬,那時候他帶著內門師兄弟下山除妖,行至靈鄉時,暮日垂落,天光暗下,用“縮地成寸術”趕了一天路的師弟們們早已精疲力竭,他們順勢安營,準備在此歇下。
深夜,圓月親吻著樹梢,害羞的細枝微微顫動,旖旎皎白灑了一地,幾隻夜行鴉雀掠過,梢頭猛然受驚,皎月躲至雲層背後,徒留地上一片搖曳的陰影。
易逸抱著劍,坐在樹下守夜。
萬籟俱靜。
突然間,沒有任何預兆的,靈鄉深處光亮大閃,照亮了半個天穹,沉睡的羽雀紛紛飛離枝梢,修煉的師弟們紛紛收功,拔劍四探。
易逸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禦風飛上梢頭查探原因。
那大盛的光芒瞬間斂起,隻縮為靈鄉深處一顆極亮的點,清風吹過,樹叢搖擺,遮的那亮點像天上星辰般,一閃一閃的。
雖著那顆星子的明滅,陣陣蟬鳴由遠及近傳來。
起先他隻當那時夏夜伴奏,卻不想那陣蟬鳴聲越來越來,他像掉進了蟬窩子,四麵八方都是蟬鳴,像水波紋一樣,一層一層的像他們蕩來,鬨得人心煩。
他以為是靈鄉深處有異獸出事,避免節外生枝,他剛想帶領師弟們離開此處,就感覺到一股純粹到極致的怨氣,雖著蟬鳴的聲波,從靈鄉深處向外泛開。
他麵色急變,靈鄉出世的恐怕不是異獸,而是窮凶極惡的凶獸!
他匆忙落地,吩咐師弟們回山傳信,他和幾個修為高的師弟守在這裡靜觀其變,如果那凶獸出山,為禍百姓,憑借他們的修為,搭上性命,怎麼也能阻擋一二。
靈鄉,是靈氣的故鄉,世間所有的靈氣自此生而流入靈脈,也終將由靈脈將它們送回這裡。這裡靈氣濃鬱,本來是所有靈修夢寐以求的修煉寶地,可也正是這凝如實質的靈氣,使這裡成為了十死無生,有去無回的靈修禁地。
冒險進入其中的靈修不是被洶湧的靈氣撐的爆體而亡,就是成為靈修的食物,化為靈鄉的一部分。
這裡是最不可能沾染上怨氣的地方。
如果靈鄉都被怨氣汙濁,那麼離靈界崩毀,恐怕也時日不遠。
眾人都知曉這其中的嚴重性,沒有多言,濕著眼眶一一向要留下來的師兄行了禮後,便要轉身離去。
烏雀早已被驚飛,夏蟲也不再鳴叫,茂密森林中一片寂靜,連風好像都停了。
天地為他們駐足,圍觀著這場並不算悲壯的鑒彆禮。
誰都知道,此一彆,將是永彆。
隻是還沒等他們運功,靈鄉山頂突然又豎起了一道通天的紅光,雲層被轟開一個洞,天空被染上血色,像是破了個窟窿。
轟隆一聲巨響,電光火石間,一道紅色的閃電順著山脊劈下來,風激電飛,飛沙走石,樹枝亂顫著,被狂風折斷,摔打到地上。
易逸連忙撐起靈盾,將眾人護在身後,警惕地看著那兩道從閃電中出現的人影。
“來者何人?”易逸厲聲問道。
那兩道人影一頓,稍微高些的那人像是愣了一下,才回道:“在下、林疏,字、影淮,是個、無門無派的、散修,看、各位穿著、長恒宗的、校服,可否、能給、在下指個、去長恒的、路?”
這人嗓子乾啞,話說得一頓一頓的,還帶著奇怪的口音,像是好長時間沒說話了一樣。
但易逸可顧不上想這些,他話說得雖然客氣,但全身上下可是纏滿了怨氣。
那些怨氣爭先恐後地吸食者周圍草木的生機,步步草葉枯,這人簡直是個不詳凶神!
易逸心中發涼,這隻邪靈不是他能應對的……
“你們快走!”他低聲朝身後人喝著,“快走!”
可易逸身邊的一個背著巨劍的少年忽然拔劍出鞘,以腰身帶動雙臂揮舞,左腳同時向後滑步,做了個帥氣的倒弓步。
他雙手緊握劍柄,劍指逐漸靠近的黑影,義薄雲天地吼道:“七哥!你走!我頂著!”
“易星睿!”易逸拽著他的手腕,一用力,把他扯到自己身後,“這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
天上紅光漸漸消散,月輝重新籠罩大地,來人身影逐漸在清輝下顯現。
那是個穿著血衣僧袍,卻留著長發的青年,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滿地的枯枝敗葉,血淋淋的右手托著一杆血淋淋的長槍,在地上呲呲啦啦的劃出一道血線,臂彎裡還架著一個昏迷的女人,左右則鬆鬆垮垮的垂在身側,隨著他走路的動作,軟綿綿地晃著,他明明破敗,脊背卻挺直,比他身側那顆枝椏掉光了的老樹還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