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祖業 第五章(2 / 2)

兩人默默地喝著,好似都在計較著誰該先開口。

“阿苓,昨晚……”傅勻剛出言,還未待他欲言又止,阿苓緩緩打斷,問道:“尚齊,你有多久沒有動那箱子裡的東西了?”

“阿苓,我……自囡囡出生那時起,就再未動過。”傅勻頓了頓,緩聲道。

“五年多了……”阿苓輕捏湯匙,無意識地攪動著,暗歎短短五年恍如隔世。

“記得那一年懷著囡囡,她在腹中時常踢我,再加上方丈的那些話,我還以為會是個活潑調皮的小子,為此當真是失落了好一陣子。你也知道,我不讓人看脈,就是因為相信在胎夢裡,那隻雪白靈巧的小兔幻化成的小女孩,一定是咱們的女兒。” 阿苓沉浸在回憶中,突然輕快地笑起來。

傅勻不用抬頭也能猜到,此刻阿苓臉上漾著怎樣溫暖的母愛光華。

“後來,也是因為方丈那句指點,你在寺中三夜未歸。第四日你負氣而回,隻咒怨一身本事,連至親都不能守護,還有何意義?從此真就不曾再看那箱子一眼。”說到這裡,阿苓停下,不知道該怎麼繼續。

短暫的沉默,鄰家的雞鳴劃破山中的清晨,也將傅勻從恍惚中拉回。

阿苓接著道:“這五年我時常替你拂去微塵,就是想告訴你,我不希望它們也被你封存在心底,覆上塵埃。”

“阿苓,我懂,我怎會不知。可是……”傅勻忍不住說道,話到嘴邊又頓了頓,一臉猶豫。“女兒的事隻是原因之一。我也曾跟你講過,我很認真地做出了這個決定,這是為了我們這個家的決定!”

“不,女兒降生不該是雪崩前的最後一片雪花。我不明白,我們遠離家族偏居此地,為何還要將孩子的降生附加上這樣沉重的意義與代價?”阿苓有些不解地爭辯。

“不,阿苓,這不是你想地那樣,你其實……唉,你實在是不知傅氏意味著什麼。”傅勻歎氣搖了搖頭,話語中飽含無奈,“我從不認為塵封這些是對女兒的愧疚,這遠不是你的家族所知的那樣簡單。”傅勻苦笑喃喃:“也許……可能就連我也從未明白。”

阿苓聽他主動提起家族,不知該從何出言安慰,隻能輕輕撫了撫他滿臉的疲倦。但今日將話攤開來,總好過他一人背負,日日粉飾太平,故作雲淡風輕。

傅勻緊緊握住阿苓的手,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今日這事也該有個交代,他不想對阿苓有所隱瞞。

“阿苓,你不曾過問我的家族,你可知我傅氏一族,自何時立得祖業?”

“我記得在成親之前,我聽族中的叔公提到過,說是傅氏的家族史比當朝先史還要厚重。無人知傅氏出身於何姓,也無從追溯何時開創了祖業。開國帝君一統九州之時,傅氏已伴君側,專為帝王觀星象,司國運。”阿苓儘力回想著對傅氏僅有的了解。

“沒錯。越是古老神秘,越是能引起無端揣測。即便我們傅氏先人深諳世情,自前朝起便急流勇退、不求權貴,從不與名門望族攀親。奈何即便如此,我族也曾如傾覆之舟在宦海中,被各方左右。”

阿苓並非不諳世事,不用點破自然明白此中凶險:“有心之人要離間神權與君權,沒有哪個人身處高位還心無芥蒂。”

“是啊,那時朝堂內外甚至流傳著一種說法——不是忠心耿耿的傅氏伴君側,而是傅氏一族擁戴何人,何人才是天選帝王。可怕的是,這種說法並非全然錯誤。”傅勻語氣變得艱澀起來。

“什麼?”阿苓驚愕出聲。實在無法想象,傅氏,這個時至今日遠遠稱不上顯貴的家族,竟然藏著如此秘辛。

“這……這種荒唐話,如何能當真!?”

“不,從字麵理解,自然是荒唐話,傅氏從未與奪君權!之所以說不全錯,是因為此話還有深意,而這關係到我們傅氏祖業的淵源與使命,占星觀象事關整個天下的運數,絕不止君家。此中內情隻有族長知曉,且不是曆任族長。每百餘代被擇選的族長,才有可能知曉。”

傅勻頓了頓,似是鼓足勇氣,緩緩接著道:“根據族中長輩們合力的推演,很可能便是出現在我們這一輩。”

阿苓抿唇,略微思考,點頭了然道:“你父親是主家嫡係,而這一輩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擇選的族長極有可能是你……”

迎著晨光,傅勻望近阿苓清澈的雙眸,無聲點了點頭。

“長輩們如何推演?既是百餘代才一回,能有多大把握?”阿苓突然柳眉一皺,忙追問。

傅勻沉聲答道:“不是十拿九穩,推演不似占星觀象,推演更為複雜,也曾出現誤判。”

“好,姑且認為是準確的。既是百代一次的擇選,想來也算是一種殊榮。此間族長多少會對此抱有期待吧?”

“族內對此,其實也是態度各異。不過於我而言,這可不是什麼值得期待的。”傅勻悶悶地繼續說:“可能會有人趨之若鶩,對我來說,與獻祭又有何異!”

“獻祭?!怎麼會……又能獻給誰?那可是族長啊!”阿苓愕然,她突然感到頭一側突突跳痛,不知是沒休息好,還是因為被這些難以置信的話衝得頭腦發脹。

“嗤……怪我表達不恰當,這也不是字麵意思。你可彆當是獻活祭。”正是讓人神經緊繃的時刻,傅勻硬是被妻子的發散思維惹得忍不住發笑,邊笑邊解釋著。

阿苓壓了壓太陽穴,也笑著舒了一口氣。剛才聽那表述,她差點以為傅氏是什麼邪魔外道!

“小時候聽爺爺講那些像聽故事,隱約留下陰影,覺得比獻祭生命更可怕,更徹底。父親作為族長,自從得知推演結果後,一直對我避開話題。我也自己去了解過,關於被擇選的族長之後經曆了什麼,族史中確實隻字未記。”

“如今你這樣……這樣放下一切,算是了結了嗎?”放下就能逃避得了嗎?

阿苓斟酌了一下,終究還是換了種說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