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錢的問題,三百萬對我而言不算什麼。可那對從小一無所有的李遲舒很重要。
他總覺得自己與我是雲泥之彆,而他通往我的天梯,唯一搭起來的辦法就是金錢。很多很多的錢。
這時候距離我認識李遲舒已經過了十幾年。
離他離開這個人間,還有三年。
我不明白是什麼讓他的病突然爆發,興許就是我的應允,應允他和我在一起的這個請求,讓他心裡那根緊繃的弦乍斷,自此過往的所有壓力和痛苦都潰然決堤,腐蝕了他本就空白的精神世界。
起先是他整個人變遲鈍了。總懶洋洋的,不願意吃飯,不願意出門,不願意起床。
偶爾會拿著手機瀏覽過一些旅遊推送,對我說:“好想去普者黑啊。”
他說這話那會兒我正對著電腦趕方案,想也沒想就點點頭說:“好啊。”
過耳即忘。
等再想起來是很多個月以後的冬天,我問他:“上次不是想說去普者黑?”
他笑著搖搖頭:“算了。”
接著沒多久,他開始感覺身上有些地方莫名其妙地痛。
有時是胳膊,有時是背,有時是大腿。
興許這時候他病得還不是很嚴重,願意告訴我。我帶他去醫院體檢,檢查不出問題。
我說不行,換家醫院,他拉著我,說:“算了。”
與此同時他開始怕黑,整夜整夜地失眠,吃不下飯,整個人都在暴瘦。等我發現他在偷偷吃藥的時候,李遲舒已經瘦到一百一十斤了。
一米七八的人,隻剩下皮包骨頭。
再後來。
再後來的這天晚上,我抱著他的骨灰盒嚎啕大哭,沉睡在空無一人的葬禮禮堂。
-
被上課鈴聲吵醒那會子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要麼就是在過走馬燈。
班裡聒噪得很,一個個都在往門外走,前邊有幾個人換了球服,我估摸著這夢的場景是體育課。
但總而言之我隻愣了兩秒,就撂蹶子往二十五班門口衝了。
衝到李遲舒班上,班裡人走個精光。
裡頭陽台有個男的拍著倆籃球走出來,我瞧著有點眼熟,但記不起名字了。
我問他:“李遲舒呢?”
他顯然有點吃驚,不知道是吃驚我找李遲舒還是吃驚我突然跟他說話。
我又問:“李遲舒呢?”
他怔了怔:“樓下……上體育課吧。”
我想起來,高三上,我們兩個班有同一節體育課。
我老找他們班的一起打球來著。
我聽了就要跑。
那男的把手裡一個籃球扔給我:“你的球!”
我抱著球一步三階地跑,跑到操場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路過籃球場的時候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但不是李遲舒的聲音。
那邊又喊:“沈抱山!這兒呢!你乾嘛啊!”
我看了一眼,是蔣馳,叫我過去打籃球。
我沒搭理他,這狗日的就一直喊。
還跑過來把我拉過去。
拉著拉著我就看到李遲舒了。
隔著個網球場,小兔崽子靠在沒人的乒乓台上背英語單詞。
我把蔣馳甩開,頂著刺眼的太陽,直勾勾往那個乒乓台走過去。
李遲舒還是那樣,一件白T,一雙洗得乾乾淨淨的帆布鞋,指甲剪得很短,頭發很多,有點長了,低著頭,額前的碎發快讓我看不見他的眼睛。
我越走越慢,走到離李遲舒還有幾米遠的時候,我鬼使神差把手裡籃球一拋,正好打落在他腳邊上。
李遲舒的腳動了動,接著他抬頭看過來。
我長長吸了口氣,冷下眼注視著他。
“你好啊,李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