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小長假在下周周五,我……(1 / 2)

舊故新長 詩無茶 6862 字 10個月前

小長假在下周周五,我提前一天下午請了假,讓蔣馳陪我去看一眼鄉下要租的房子。破是真破:L型,一邊瓦房,一邊改造的二樓平房,柴火灶,沒空調,電視要連天鍋。好在東西都是全的,米麵也有,也通水電,後院裡還有個葡萄架。聽說平時三五不時也住人,房主得知能租出去掙錢就趕緊搬了騰地方。

出發前我先買了一堆水果,又讓家裡師傅做了些牛肉包,以防李遲舒在我沒看著他的一天裡又隨便對付了事。問就說是我自己嘗試做失敗的,放家裡也沒人動。

李遲舒不可思議地指著我手裡的口袋,像是對我找借口的敷衍態度忍無可忍:“桂圓和葡萄也是你做失敗的嗎?”

“……”

我勉強再糊弄一回:“水果是彆人送的,我媽叫我帶學校和同學分。我班上玩得好的都分完了,這是給你留的。”

他無奈接過,又說了聲“謝謝”,還說:“下次真的不用這樣了。”

“嗯。”我積極點頭,“下次和你一起吃。”

“啊?”

“沒什麼。”我把他推進教室,“吃不完你跟彆人分分。我還有事,先走咯。”

李遲舒走向自己座位時回頭看了我兩次,最後一次我等他坐下去用唇語叮囑了一聲“按時吃飯”才徹底掉頭離開。

蔣馳借了他哥一輛suv,跟我一起把一冰櫃的雪糕運到鄉下的房子裡去。

冰櫃不大,畢竟隻是給李遲舒一個人準備的,再大能要多大。大概一張小桌子那麼寬,到我膝蓋上頭點的高度。

開了近三個小時的車,我倆一到,緊著把冰櫃通上電,再藏旁邊一小屋子裡。

蔣馳累得口乾舌燥,我現給他燒了壺茶,茶葉是這兒的人自己曬的紅茶,一大壺裡灑一兩片煮進去,又香又解渴。

我把茶放冷水裡鎮過以後遞過去,他蹲在房簷底下,灌完一盅茶,吐了一口的沫子。

“呸呸!”蔣馳一張臉皺成包子褶,“這咋全是茶葉兒末啊?”

我靠在木門邊上,踩著半截小腿那麼高的門檻笑笑:“我舍不得。”

“舍不得什麼啊?”蔣馳抗議,“人說了這兒的東西隨便用,到時候連著房子一起結了就行。”

他衝我揮手:“去去,你快去,再燒壺好的來。”

“將就著喝吧,”我轉身去搬後備箱裡的東西,“我是舍不得把好茶葉煮了,免得李遲舒來的時候沒得喝。”

大概三秒左右,我往旁邊一閃,原來位置的腰眼上正正飛來蔣馳的茶盅。

一箱生活用品,一箱食材,分門彆類放在隨車的兩個輪滑箱裡,要冷凍的就放原屋的冰箱——多數是肉,這兒的冰箱冷藏效果不太好,放冷凍撐一個小長假還是沒問題。菜沒帶多少,來之前就知道這兒屋主門前是在自己的地,想吃綠菜和土豆都能現挖。

蔣馳擱堂屋喘完氣又過來湊熱鬨。

“拖鞋、水杯、毛巾……嗬!”他抱著胳膊在我後頭看完這邊看那邊,“餃子皮兒都備上了!還有碗和筷子!你要在這兒紮根建設新農村啊?”

我懶得搭理他:“李遲舒愛乾淨,彆人的東西他用不慣。”

“呦呦呦他用不慣……”蔣馳搖頭晃腦,努著嘴陰陽怪氣,“你的東西他就用得慣?你是他什麼人啊?”

我沒出聲,一樣一樣收拾好,慢慢站起來,轉過去對著蔣馳問:“你說我是他什麼人?”

蔣馳低頭思考片刻:“這水杯剛剛你怎麼不拿出來給我用?”

“……”

李遲舒來的那天還是蔣馳開的車。沒辦法,他成年比我早倆月,暑假就拿了駕照。我開是會開,但上了路那是無照行駛。

李遲舒抱著個囊鼓鼓的書包,坐在後排背英語。而我則提了兩個大行李箱。

他今天還是穿的藍白相間的校服,踩著一雙洗得發白的帆布鞋,背起書來時不時抬眼看看窗外。

在蔣馳第八次從後視鏡裡打量李遲舒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看路看路!你眼睛長鏡子裡邊啦?”

李遲舒聞聲望過來,我和蔣馳倆人在前頭都不吭聲。

過了會兒,他可能覺著第一次跟蔣馳見麵,不說點什麼也不太好。

於是李遲舒合上課本,清了清嗓子,略微坐起來一點,試著往駕駛座輕輕喊了一聲:“蔣馳。”

“嗯。”蔣馳應得很快,正大光明把視線放到後視鏡上,還趁機衝我耀武揚威瞥了一眼。

李遲舒斟酌了一下,給他和蔣馳的第一次交談開了個不太明朗的頭:

“聽說你打籃球打輸了?”

“……”

“……”

我往後頭一靠,閉上了眼。

……我的李遲舒啊。

親愛的李遲舒,聊天天才李遲舒。

“我,打籃球,打輸了……”蔣馳看向我,“嗎?”

我說:“看路。”

“哦我想起來了,”蔣馳衝後視鏡一笑,看回大路,“就周四那天嘛,大課間不跑操,輸給這小子幾次。”

李遲舒還打算開口,我忽然睜眼側過去:“你書背完了嗎?”

李遲舒一愣:“沒有。”

“要不睡會兒吧。”我把座位前的放置櫃打開,從裡頭拿了條羊絨毯子,“還有兩個小時才到,先休息休息。車裡邊空調冷,不開又熱,你拿條毯子蓋著。”

蔣馳鼻孔裡發出不屑的氣音。

李遲舒靠在車後座一睡就睡到了終點,太陽正大,我和蔣馳把東西提進屋放好,再開車門喊醒他。

“到了?”他迷迷糊糊睜眼,一覺睡得很沉,但估計脖子睡僵了,一直捂著。看來當年他告訴我高三很累的話確實不假。

我幫他把毯子和書包拿走:“進去坐,待會兒我把床鋪好再睡。”

他拿掌底揉著眼睛:“我來鋪吧。”

“先不慌。”我讓他出來,“把飯吃了再收拾。”

蔣馳上了個廁所出來,手裡邊轉著鑰匙扣:“我上車走了啊。”

我說:“再玩會兒啊。”

他扭頭:“玩什麼?”

我笑了兩聲:“那行。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打個電話。”

他比出“OK”的手勢,關上車門又從窗子裡探頭出來:“對了,那兒有個摩托,你們有急事兒啥的就開那摩托就行,給我打電話也行。不過摩托記得給人還回去啊。”

“知道啦。”

“走了啊。”

我送走蔣馳,回頭看,李遲舒還抱著他的書包坐在堂屋裡,望著牆角一盒打開的漿糊似的玩意兒發呆,應該是屋主留的。

我說:“不上樓去看看?這幾天可都要住這兒,條件不好的。”

他問:“這是誰的家?”

“我的啊。”我伸手把他從長凳上扶起來,“家裡老一輩的房子,我小時候就在這兒長大的。爸媽讓每年都要過來住幾天。讓你陪我,挺不安逸吧?”

——沈抱山,說起謊話越來越熟練了。

“沒有。”李遲舒這才開始環顧四方,說,“你也住過這樣的房子啊。”

“這房子其實挺好的。”我帶著他上樓,“就怕你不習慣。”

“不會的。”他搖頭,頓了頓,又抿了抿嘴,像笑又不像笑,說,“我家條件……其實跟這兒差不多,嗯……比我家要好一點。”

看來蔣馳找這房子還是不夠破。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是麼。”

李遲舒哪裡知道,這才是我的目的。

過去那麼多年,他無數次把自己青春那些黯淡無光的痕跡藏在與我談笑時的字裡行間,卻從不肯全須全尾告訴我所有。我似乎知道他曾經的貧窮、困苦與孤獨,那樣的他總是在我的腦海中呈現出一種片麵式的想象。

後來我發現,我其實對他知之甚少。他掩藏在平和笑容下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甚至連他自己都不願意麵對和回憶的窮苦,就像他住了二十年的那個老房子一樣,從不肯向外透露半分。

每每他談及他的學生時代為了省錢而捉襟見肘的拮據日子,我一想深挖幾分,多問一點,他就搖搖頭,用他最典型的那副笑容把人擋回去:“你不知道的。”

“真的很窮。”他那樣的笑最溫和不過,最疏離不過,“你無法想象的。”

一生至此,我陪他走過這許多年,他都不肯帶我回那個地方看上一眼。

他把那個全須全尾都在痛苦著的自己,連同自七歲起,十幾年來真正會讓他想起就猶如撕扯傷疤一樣觸碰到他的自尊與自卑的過去,都鎖在那個房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