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小長假在下周周五,我……(2 / 2)

舊故新長 詩無茶 6862 字 2024-03-31

連我也成了和蔣馳那樣觸及不到他的貧苦的局外之人。

可是被他關起來的那個李遲舒,越鎖就越孤獨,越不可觸碰就越難以磨滅,最後和那一屋的黑暗融為一體,吞噬了他自己。

所以你看啊,李遲舒,你和沈抱山一起站在本還可以再破爛一點的房子裡,這個人也不是多遙不可及的,你與他之間沒有那麼大的天溝地塹。他也可以吃你吃的苦,走你走的路。

彆把沈抱山關在門外了,李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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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遲舒鋪好床,他站在我對麵欲言又止:“我的那間……”

“就一間,咱倆一起睡。”我沒有給他拒絕的餘地,“晚上想吃什麼?”

“呃……都可以。”

“吃餃子吧。”

他怔了怔:“……餃子?”

“餃子。”我衝他偏頭,“你不想吃?”

“不是。”他急得甚至擺了擺手,“餃子……就吃餃子。”

李遲舒抬腳就要走:“我下去跟你一起做。”

我攔著他:“你彆去了,要現燒柴,到時候熏你一臉。”

我看他還想爭取,又說:“我一個人做能快點。”

李遲舒這才打住:“……好吧。”

“你——”我指指窗台下的書桌,“是要看書還是下去玩兒?”

大概是因為放假第一天,李遲舒稍微放鬆一點,在樓上做了快一個小時作業,天暗時就下來了,那時我已經剁好肉餡,往灶裡點了火加了柴,正一邊煮水一邊包餃子。

李遲舒扒在廚房的小木門那磨磨蹭蹭地探頭。

“馬上就下鍋煮了,”我抬頭瞧他一眼,“餓了?”

他還是搖頭,試探道:“我能進來看看嗎?”

我哭笑不得:“進來啊,我又沒攔你。”

李遲舒快步走到菜板和一桌子餡料前,眼底是藏不住的期待。

我知道這是因為他沒吃過餃子。

或許吃過,但那是七歲以前的事,他沒記憶了。

李遲舒一生到死,報複性地補償過自己許多東西:各式各樣的咖啡機,幾十套價格不菲但買來幾乎不穿幾次的睡衣,各種地毯,許多對耳機,不同品牌的水杯和台燈……但有一些他也從來不去觸碰,比方說餃子,比方說湯圓。

他有一次看著電視裡一家人其樂融融吃餃子時同我談起這個話題——

“小時候想吃,外婆不讓。有一年大年三十,她從敬老院回來,說給我做頓飯,我說想吃餃子,她先罵了我一頓,又自己哭了很久。說爹媽都死了,還吃什麼餃子。然後第二天,她就回去了。可是第二天……”

李遲舒說到這裡不再說了。

第二天是他的生日。

大年初一,最孤獨的人出生在最熱鬨的日子裡。

我那時聽完安慰他,說第二天就給他做餃子,他說他不要,他真的不想吃。

他怕我生氣,笑著跟我解釋:“不過是麵粉和肉團,分開來做怎麼都能吃,合在一起變成餃子,意義就不一樣。而我確實沒有吃它的必要。雖然小時候是外婆不讓吃,但現在我真的不想吃了。”

我沉默地包著餃子,一抬眼,對上李遲舒躍躍欲試的眼神。

我問他:“你想包?”

他眼睛亮亮的,點點頭:“可是我不會。”

“不會我教你。”我抽了雙筷子,分給他幾塊麵皮,教他比好手勢,“夾些餡兒進去,彆太多,筷子再沾點水兒……”

餃子煮好已經天黑了,我倆在屋簷下的坎上支了個小桌子,房梁頂上一盞結著蛛絲的黃燈泡,李遲舒跟我一人一個小板凳,圍著一盤餃子吃起來。

熱氣冒騰到我們頭頂,我彆開上半身,特地歪到李遲舒那邊,問:“好吃嗎?”

他顧不上說話,兩手捧碗,嘴裡塞滿餃子,望著我直點頭。

“慢點吃,小心燙著。”我笑了笑,“就是可惜,沒帶硬幣。”

他含含糊糊地:“硬幣?”

“餃子裡藏硬幣,咬到的人來年都會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我突然想到自己胸前還有個金墜子,一連身起來。

“你等我兩分鐘。”

墜子是十二歲本命年那年家裡人買的,一個老虎,誰送的我都忘了,後來有一年我取下來送給李遲舒了——不過現在還在我身上帶著。

我把它取下來,揉了香皂洗了洗,跑回桌子麵前坐下,遞到李遲舒嘴邊:“咬一下。”

李遲舒還嚼著餃子,看看墜子,又看回我臉上:“嗯?”

“咬一口。”我說。

“哦。”

他好不容易把嘴裡東西咽下去,喝了口水,微微張嘴,牙齒在老虎身上輕輕碰了一下。

我放下墜子擱桌上:“人家咬硬幣,你咬金子。不止明年,後年,大後年,大大後年,都要平平安安的。”

他低頭盯著那顆金子好一會兒,才埋頭笑笑,小聲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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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馳找這地方,該破的不破,不該破的破了個全。

就比如說洗澡,還得現燒熱水。

好在我吃飯的時候就已經給李遲舒燒了一桶,在他提出要去洗碗時成功被我用洗澡這個命令回絕了。

等他上樓找好換洗的衣服下來我也差不多洗完了碗,看他頭也不回地往廁所走,我一把把人叫回來:“你等會兒。”

李遲舒很聽話地停住腳:“怎麼了?”

我把他手裡衣裳拿過去抖開看:“短褲?”

“嗯。”他目光帶著點不解在我臉上逡巡,“我爸爸的……怎麼了嗎?”

李遲舒就帶了兩套換洗的衣服,這是我意料之內的,他學生時代的所有服裝幾乎都來自他已故的父親,春夏秋冬,總能找到幾件不合身但湊活能穿的。

“山裡晚上蚊子多得很,穿短褲要被咬。”我轉身上樓,“你等我一會兒。”

——我的兩大個行李箱,其中有一半的東西都是為李遲舒準備的。

來之前一個周裡我就已經讓家裡做衣服的阿姨幫我給李遲舒定做了兩套睡衣,畢竟李遲舒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的尺碼,我比他本人都更清楚。

拿著給他做的睡衣下樓時我又回頭看了一眼他那套衣服:很大,比他本人的身架大了不知道多少,縣城市攤上典型的軍綠色,材質是最不透氣的滌綸,頂多十五塊,不會超過二十。

我又想起那個買了一櫃子奢侈品牌但從始至終隻愛穿畢業時買的第一套純棉睡衣窩在被子裡的李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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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日,晴

放假第一天,給老師交了留校申請,學校沒人,食堂一樓窗口隻有一個菜。

做了兩張數學卷子,一張英語周報。

要七天之後才能看見沈抱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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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日,晴

今天陪沈抱山去鄉下了,原來是他的老家,我以為他從沒住過這種地方的。

沈抱山給我做了餃子,我吃了十三個,已經好多年沒吃過餃子了,跟著沈抱山好像運氣會很好,總能吃到很想吃的東西。他還讓我咬了一口他的金吊墜,是個老虎,咬完以後他說我未來四年都要平平安安的。

晚上睡覺穿的他的睡衣,他說是他小時候的,現在穿著不合身,所以帶來讓我試試。不過真的跟我很合身,哪裡都剛剛好,穿著很舒服。

睡覺的時候二樓的電風扇不轉了,很熱,沈抱山到處找,找到兩個塑料扇子,但我沒力氣扇很久,熱著熱著就睡著了,醒來看見他在給我扇涼。我沒有說話,希望他沒發現。但是很謝謝他。

第一次和沈抱山單獨過夜,他真是一個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