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姝和傅雅儀一同到千礬坊的那日第一次感受到了落北原崗的繁華。
在這樣一片風雪交加的地方,竟也有不輸於揚州的喧鬨場地。
因是裝作侍女前來,餘姝今日穿了身淺色的衣裳,頭綰雙峰髻,戴了根碧玉簪子,打眼瞧去水靈靈一個人,跟在傅雅儀身後彆提多惹眼了。
傅雅儀臨下馬車前眉頭輕蹙,又多看了幾眼,點評道:“你這模樣有點顯眼了。”
餘姝有些無辜地看向她,餘姝發誓,她真的特意低調打扮了,長得太顯眼並不是她的錯。
傅雅儀看懂了,不置可否,隻是不知想起了什麼,眸光瞬間玩味起來。
她撩開門簾率先下了馬車,馬車外已然有堂倌接待,見著了她立馬眉開眼笑起來。
“傅大娘子,您可不常來啊,”堂倌躬著腰,舉著手,近乎諂媚地對她說道:“葛大娘子和柯大娘子正在裡頭等您呢。”
傅雅儀搭上對方的手,卻不走,站在車邊等了片刻後餘姝才自馬車中走下來,臉上卻多戴了塊掩麵的麵紗。
傅雅儀睨她一眼,衝她招招手,淡聲道:“過來。”
餘姝聞言小步走到她身側站好。
堂倌的目光在兩人間打轉,嘿嘿一笑,“傅大娘子過去從不曾帶人前來,王大娘子和周大娘子還念叨過呢,次次都讓您來做陪賓,此次定讓她們大開眼界。”
餘姝沒聽懂堂倌是什麼意思,可見傅雅儀表情沒怎麼變,也就乖巧跟到了她身後。
大概是跟傅雅儀跟久了,她便會看傅雅儀臉色了,例如剛剛,對方一露出玩味的神情她就覺得沒安好心,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自己找塊麵紗戴上以防萬一。
臨到進門前,她沒忍住又回頭瞧了眼那堂倌,確信自己沒看錯,確實是女扮男裝。
她還是第一回見著女堂倌,竟然將她平日裡見過的堂倌模樣模仿得惟妙惟肖,若不細細瞧,那是絕對瞧不出這是個女人的。
千礬坊內部的裝飾頗為雅致,長長一條甬道上燃著暖黃的燭火,浮雕畫壁,栩栩如生。
堂倌不進門,進了門接引兩人的是大堂的茶酒女博士,隻將兩人帶至上二樓的小木道便恭敬退了下去,臨走前還拿了一靨封閉書匣給餘姝。
等人走遠了,餘姝才好奇問道:“這千礬舫真的隻是歌舞坊嗎?”
她掂量著書籃中的東西,分量並不輕,隨著她的輕晃還發出了些響動。
傅雅儀走在前頭,淡聲說道:“你猜一個遠離城鎮,背靠樹林的歌舞坊為何能吸引如此多的客人還大多是富貴女客?”
“是因為地方風光好,歌女音喉漂亮舞女身段柔美?”餘姝分析道:“落北原崗大些的娛樂場所過少,若此處背靠傅家,加上少了些喧囂,要吸引相熟的富貴女客並不難,後續女客再帶更多客人前來也就做起來了。”
傅雅儀哼笑一聲,“你們揚州的歌舞坊是這樣開起來的?”
那自然不是,揚州從來沒有過這樣專給女性的歌舞坊,大多都是男客,隻要歌女舞女漂亮有才能,坊間修得豪華大氣,掌櫃的會經營吆喝,那總能吸引彆人一擲千金。
餘姝搖頭道:“所以這裡究竟還能做什麼呢?”
眼見著就要走到門前,傅雅儀也不再打官司,“你知曉落北原崗有多少有錢寡婦嗎?”
這個問題令餘姝一愣,她想不通這和歌舞坊有什麼關係。
可傅雅儀卻輕聲笑起來,聲音懶散,“世人總要求女子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生都隻能靠著這三個男人,不可逾矩半分。甚至連改嫁都是一種罪過。”
“可若有一個地方,保密、封閉、能令人為所欲為,將這三從四德都拋於腦後,隻做自己想要的,隻沉溺於自己喜愛的,你會不會想來這兒玩個暢快?”
“酒色財氣(1),這裡都可以解決。你知道落北原崗有錢的女人其實很多很多嗎?其中女人們之間將近七成的地下生意都是在這談成的。落北原崗將近三成的產業都是她們偷偷做下的,有的人這些年可比她們的家主更富裕。但這是這群女人之間的秘密。”
“千礬坊不許帶隨從,不許帶仆役,隻允許女子進入,若非要帶人隻能帶與自己有密切關係,永不出賣的人。”
餘姝抿了抿唇,為此處給女子們提供的交易場地而感慨,“若是真有這樣的地方,那我大概會樂不思蜀。”
感慨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那最後一句,“你這麼信任我——”
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她驟然想起了門口的堂倌說過的話和傅雅儀玩味的眼神,總覺得自己似乎悟到了點什麼,連忙打開了手上的書匣,隻一眼就和被燙到了一般馬上蓋上了。
為什麼這裡頭的東西和那天跪在王家祠堂裡那個老嬤嬤給她看的一模一樣?
餘姝頓時從耳根紅到了臉,被麵紗掩蓋著,反倒更襯得一雙眼睛波光瀲灩含羞帶惱。
“夫人!”
她連忙拉住還在往前走的傅雅儀,壓低聲音道:“我來此地不是應該被人以為是您的心腹嗎?為什麼會給我這東西啊。”
“因為這個身份最不會令人懷疑,”傅雅儀撥開她的手,“來此處的夫人們,向來都是自己來,將隨從丟去門外,因為所有人都默認,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危險。唯一會帶人前來的情況是與自己的情人幽會,而且是兩情相悅絕不會出賣自己的人,她們認為此處是最安全的幽會地點。”
“若說你是心腹,反倒容易惹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