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姝佩了麵紗自屋中出來後靠在牆邊冷靜了一會兒,待耳根上的燙意消下去後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很不行。
一開始對傅雅儀是又懼又怕又敬佩,自從做了那個夢後,變作了現在的與她稍稍靠近些便控製不住地滿臉飛霜,下意識抵觸。
來到落北原崗,進了傅宅後她便知曉自己未來能靠的隻有傅雅儀,也是真心敬佩與感激,見識了傅雅儀手下的女子活得那樣鮮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尚未家破人亡時想做的事,對這世間的理解填補了她過去大部分的困惑後,她想留在這裡。
現在做的事,讓她感到很充實,覺得自己像個活生生的人。
所以她今後不能再表現出這種異樣。
她應該如念晰她們一般,輕鬆肆意又高效地麵對傅雅儀,否則她自己會很累。
可若是被傅雅儀知曉自己曾做過的夢……
餘姝咬了咬唇。
想到的竟然不是傅雅儀若知曉自己作為幻夢主角會不會感到惡心,而是她若知曉了這件事,必然會惡劣嘲笑她再狠狠逗弄她一番。
依照傅雅儀的敏銳,說不準她下次再顯露異樣時便會追問起原因來。
餘姝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七七八八想了半晌,餘姝才壓下這些奇怪的念頭,轉而認真在坊內轉起來。
因她佩掛著一號房牌,大部分地方她都可以隨意出入,頂多是走過的博士侍女們會有些詫異看她幾眼罷了,大概是在猜測她是一號房哪位夫人帶來的人。
餘姝通通忽略不管,自二樓的長廊走過,將大部分地方看過一遍後,向著歌坊正中的舞台方向走去。
千礬坊二樓多為雅間,隻有靠近門口的位置是一圈環形廊橋,中間中空的地方正對一樓大廳的舞台,此處可以旁觀也可以作為投銀撒花的據點,自上而下觀看歌舞其實也彆有一番風味。
此刻正是千礬坊的舞娘上台表演的時刻,環廊上圍了不少娘子,其中幾個還是與傅宅同樣有生意往來餘姝見過畫像的。
餘姝也找了個空隙看去,一時間竟然有些驚豔。
台上的舞娘著裝風格偏域外風彩,伴著鼓樂一同起舞,動作流暢,節奏謹然,柔剛相合,二樓的雪穗零零落落地撒,配著台下雪白一片的幕布,平白多添了幾分相得益彰的清冷感,仿若美人在雪境月下偏偏而來,哪怕餘姝自認在揚州見過無數繁華也不禁站在原處靜靜欣賞起這幅美人圖卷。
恰巧她身側傳來了兩位娘子的閒談聲:“初秋跳得越來越好了,以前還隻能傳形,令人欣賞她的舞力,如今卻已然能夠傳神,連她的心境意境都能傳達到觀眾心底了。”
“前兩回我與她同飲了半杯茶,替她編了首新曲子,下回說不準要跳我那首了。”
餘姝將目光落回舞台上,幾乎瞬間便辨認出了兩人所說的初秋是哪一位,隻見那姑娘婷婷立與舞台中央,一舉一動哪怕不太懂歌舞的人也能看出她的技藝比一旁的娘子們高出大截,行雲流水,頗具大家風範。
過去餘姝在揚州時鋪張浪費是習慣,遇著了優秀些的才藝人總忍住不打賞大把大把的銀錢以示喜愛,當時揚州藝人總以得到她的打賞為榮。現在雖然經曆了不少磨難,可曾經刻在骨子裡的喜好和習慣,到了這種她忍不住想對下頭的初秋大呼一聲精彩時又偷偷湧上來,一時手癢想也加入身旁大把大把丟銀票的娘子們。
可她到底囊中羞澀,趴在護欄邊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
周圍氛圍漸熱,待初秋和舞娘們下了台,又上來另外兩位更為技藝精湛的琴師,一箏一瑟,配合從容默契,直令周邊的娘子們笑意盎然。
若一開始隨傅雅儀進了那茶室感受到的是千礬坊的靜,那再切身在這裡感受到鬨後餘姝已經完全能理解,落北原崗的有錢女子為何會都喜愛來此了。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不公些,規矩束縛也多許多。此處的放鬆隨心實在難得,可以不顧禮儀規矩地尖叫行走閒聊,可以在此處做自己喜愛卻為世俗認為的下九流而不被指責。
餘姝在聽曲兒的過程中有了些考量,隻是需得回去再細細梳理一番。
可恰是此時,千礬坊大門被悄然打開,伴著風雪,門前走進來了一隊身著官府的女子隊伍。
為首之人馬尾高吊,一身緋紅官服,腰間配一把大刀,眉眼間自帶一股玩世不恭的痞氣肆意,卻也因那一身官服不缺英氣。
餘姝身旁的娘子驚呼一聲,“孟昭怎麼來了?”
餘姝這回狀似好奇地問道:“這位姐姐,這孟昭是何人?”
一旁的娘子與她對視,見著的是一張被麵紗蒙住的臉,唯有一雙眼,格外靈動漂亮,令人見之心喜。
她以為這是哪家偷偷跑進來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溫聲解釋道:“這孟昭是落北原崗唯一的一位女捕快,三年內便升為副都捕頭,還建了支屬於自己的女隊,是出了名的要案不要命的女閻羅,辦案時瘋得狠。”
“千礬坊背靠王傅兩門,與衙門有約,此處為女子閒暇飲茶場合,若有了案情,不允男捕進入,今日孟昭領隊前來,這場功勞怕是又要被她拿下,過不了多久說不定還能再升一階。”
她的話音落下,另一個娘子托著腮懶洋洋道:“不知哪個倒黴蛋今日犯她手上了,咱們倒是可以看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