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倫敦總有半大個月泡在雨裡。
雨從昨晚開始下,今天下午才放晴。
天藍得像被洗過,Vera Lynn 的歌聲在空氣裡流淌,
"
... We'll meet again
Don't know where, don't know when
But I know we'll meet again some sunny day
Keep smiling through
Just like you always do
'Til the blue skies drive the dark clouds far away ...
"
自製的收音機,莫迪老爹做的,那是個有趣的老頭,前電氣工程師,廢棄的電子零件經他之手總能變成孩子們喜歡的小玩意兒,跑得飛快的玩具小車,能自己跳舞的木偶,會叫的毛絨玩具......
“你撿來的小男友長得可真不賴。” 喬治瞧著不遠處紮堆打牌的年輕人,吹了聲口哨。
他衝凱瑟林擠眉弄眼,“你們有沒有......”
“喜歡的話讓給你,” 她懶洋洋地閉眼享受久違的晴日,陽光曬在眼皮上,滿目溫暖的深紅, “我還能幫你寫情書,就是這次給人表白可得站穩咯,彆又摔一跤。”
“我走了。” 他不理凱瑟林的嘲諷,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土。
喬治這一年多來確實為格蕾絲著迷 —— 自從她父親帶著全家搬來這裡開了家麵包店,他遠遠瞧見這位常在店裡乾活的姑娘後便丟了魂。
“離飯點還有至少一個小時。”
“得早點去,她每次給我兩人份的食物,被彆人看見可不好。” 他湊近玻璃櫥窗端詳自己的臉,“幫我把這幾顆痘消了。”
凱瑟林翻白眼,你是想趁人少多聊幾句吧,大家可都知道莫迪老爹腿腳不好的事。
”喬治!記得舌頭捋直了再跟人家說話!“ 路對麵的孩子們怪叫,十幾歲,躁動的年紀,最喜歡瞎起哄。
音樂在此時戛然而止 —— “插播一條緊急通知......” 凱瑟林調大音量。
喬治也不回頭,自顧自向前走著,抬起胳膊高高豎了個中指,吊兒郎當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轉角。
他們又來招惹凱瑟林,“莉莉絲!快來打牌!你男朋友這些天可贏了我們不少錢,我們需要你的支援!”
凱瑟林並不理會,衝他們大喊:“收音機裡說今晚德國佬的飛機要提前來 —— 快去吃飯!”
麵包基金會(London Bread Fund)攤位前長長的隊伍裡,凱瑟林踮著腳四處張望,看到喬治在一位身穿藍裙的姑娘邊上,笑容透著傻氣,臉和脖子都成了玫瑰色。
”沒救了。“ 她搖頭。
"他們為什麼叫你莉莉絲?" 身後的裡德爾冷不丁開口。
她被嚇了一跳,回頭橫他一眼,“我的綽號還多著呢,人稱‘霧都魔笛手’,你猜怎麼著,老鼠都聽我的話。” 她又要滔滔不絕地講起花衣魔笛手的故事和自己與老鼠的結緣。
“彆轉移話題,” 他拽過她的胳膊,衣袖滑落下來露出猙獰的紅色疤痕,“他們說剛認識時你就叫莉莉絲。” 他的視線落到傷疤上,又抬眼盯著她,“你究竟是誰?”
她冷下臉,掙脫手臂,“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你最好適可而止。”
兩人不再說話。
隊伍排到跟前時,太陽已經落了一半。
他們一前一後離開,她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裡德爾親曆了那場對角巷的爆炸。他所在的孤兒院在放假前就撤離了 —— 當然,沒人通知他,於是整個暑假他都住在對角巷的旅館裡。空間坍塌的瞬間,旅館房間的床重疊進另一個空間的衣櫃裡,他僥幸活下來,沒有受傷。
或許是末日般的景象帶來的衝擊太大,或許是需要個巫師同伴,心念一動間,凱瑟林邀請裡德爾一起走。
為什麼要自找麻煩,她反省,讓陌生人進入自己的生活,確實越界了。越界是災難的開始,她得及時止損。
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有,很大很大的秘密。過往像海裡的漩渦那樣下陷成幽暗的坑洞,之後的日子便隻能繞著它旋轉。
她們這夥流浪者聚集在公園邊的廢棄建築物群裡,平日裡相互幫助,也算是個依靠。法律不許人們在公共場所露宿和乞討,抓住就會被罰款拘留,這種懲罰對窮光蛋們可沒一點用,頂多進去管吃管住幾天又被放出來繼續流浪,久而久之隻要不太過明目張膽,警察們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空炸持續了一個多月還不見停,流浪的人越來越多,這片地方也不安寧起來。
而今天,拐過轉角進入營地的前一刻,她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一個從未見過的極度瘦削的男人站在營地中央,背朝著凱瑟林,寬大破爛的衣服像隻有一副骨架支撐著,被風吹得晃晃蕩蕩。旁邊還有五六個人,一樣的瘦骨嶙峋。
不速之客與原住民們對峙著。蓋瑞在最前麵,高大健碩的身軀以保護的姿態站立,身後是十來個青年和兒童。
之後的時間被乘以百倍地拉長慢放。
莫迪老爹被人從建築裡推搡出來,摔倒在地。喬治拔刀衝上去。空地中央的男人迅速掏槍抵住蓋瑞額頭。
電光火石間,對峙的局麵被打破,三件事幾乎在同一刻爆發,立刻形成新的僵局。
當凱瑟林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她已經衝了出去,但是身後有個人死死拽住她,她頭也不回地向後射出咒語,掙脫那人向前奔去,一連串魔咒就要脫口而出 ——
"統統石化。(Petrificus Totalus)" 聲音從背後傳來。
大地狠狠給了她一拳,下巴磕在地上,腥鹹的味道在嘴裡蔓延開,口腔被牙齒劃破了。
渾身麻痹得沒有一絲力氣,她仍掙紮著一點點從滿是沙礫的地麵抬起臉。
喬治被幾個同伴拽住,正奮力掙紮,破口大罵。
骷髏般的男人聽到動靜,他沒有移開槍口,隻緩慢轉動脖子和身體,向空地上的人們點頭致意。轉向凱瑟林時,她終於看到了那人的麵孔,一張詭異的臉,麵頰眼眶深深凹陷,萎縮的皮肉鬆鬆垮垮掛在骨頭上,眼裡卻閃著炙熱瘋狂的光,他的身體正在不易察覺地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