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德軍的飛機例行公事般的在晚上飛來，扔下炮彈，又從英吉利海峽上方折返。

人們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白天正常生活，晚上躲進避難所，清晨時分繼續昨天沒做完的事。

物價日漸高漲，糖，煙草，香料，咖啡，衣物，都成了奢侈品。公司紛紛縮減規模以維持運轉，很多人失去工作，在街頭排隊接受政府救濟，直到賣掉全部家什也付不起房租的那天便加入流浪者的隊伍，幾個月來流浪的隊伍壯大到上萬人。

戰爭陰影籠罩下仍然有狂歡的人群，歌舞廳時常半價，舞池裡上千人跳著華爾茲，衣裙搖曳，紳士與淑女的故事之外，是倫敦冬日灰色陰沉的天空，充滿工業汙染的空氣。

上班族行色匆匆，夾著公文包，穿戴整齊，在物資緊缺與通貨膨脹裡儘量保持著體麵。他們擠在路邊焦急等待著道路暢通，隨後將皮鞋踩進泥水，小心避開路上大大小小的坑窪，消失在雨幕中。他們著急回家，吃一點東西就趕往住處附近的避難所，晚去就沒空了。

轟炸的夜晚總是難眠的。大地抖動不止，沙土石子從天花板嘩啦啦掉下來，有的人要安撫照顧驚慌哭泣的孩子，一晚至多睡四個小時，第二天依舊是要上班的，穿過滿是坑窪的馬路和倒塌的建築，路過仍在噴火的窗口，消防車噴出高高的水柱，水珠被風吹散在陽光裡有彩虹的顏色，幾個流浪者跑進水流裡衝澡，在冰涼的水與11月早晨的冷風中大呼小叫，又被車上的消防員嗬斥著趕走。送奶工提著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低頭哼著小曲。

失業者排起長隊，隊伍延伸至街道儘頭又將尾巴甩向另一邊，灰色的人群在雨中沉默，表情麻木，等待領取一點政府或者慈善組織的救濟，一點發硬發酸的冷麵包，運氣好還有熱湯。海妖歌聲一樣的防空警報響起時，漸漸濃稠的夜霧裡，人群無聲地散開，潛入深灰色的街巷，有幸躲進安全穩固的避難所便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如果沒有，他們或者一部分的他們會在第二天被消防隊或者誌願者發現。

凱瑟林混在誌願者隊伍裡，從早到晚忙著在廢墟裡找人，以換取一日三餐的飯食和優先進入公共避難所的權利。物價高得令人發指，避難所擠得像被施了折疊咒，她偷偷用過延伸咒，但是徒勞，新湧入的人立刻會填滿多出的空間。

想進來的人總是多過在裡麵的人，敏銳的管理者們嗅到了金錢的氣息，庇護變成了一樁買賣，支付一定金錢，或是其他什麼東西 —— 當凱瑟林偷聽到一個四五十歲大腹便便的管理員對可以當他女兒年紀的姑娘說出一次一晚五次永久這種混賬話時，她恨不得自己即刻變成聾子，相比之下明碼標價的私人庇難所簡直稱得上厚道仁義。

“我妻子是蘇格蘭人，轟炸剛開始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我為什麼不走？彆問傻話小夥子，能走誰想留在這裡。現在能離開倫敦的火車每天隻有一班，票價可是之前的幾十倍。”

“政府限製漲價？傻小子，” 中年人喝了口咖啡，這種用烘焙過的玉米、麥芽之類的東西製作的咖啡口感實在不敢恭維，他露出一個呲牙咧嘴的表情。

“我妻子孩子的車票還是找票販子買的，那時兒童和隨行成年人的票還能搞到，就這也花了我們開報刊亭半年的收入。”

他指了指邊上的報刊亭，神情有點自豪，“什麼時候人都得看報紙！現在還有點生意，情況安穩些了我就把錢給她們寄過去，聖誕節快到了。話說回來，偷著上火車也是條路子，我聽說不少人這麼乾，爬到車頂上，或者拿繩子把自己綁到火車零件上，等出了倫敦再鑽到車廂裡，橫豎也不能把人送回去。”

中年人口中的“傻小子”便是凱瑟林，這些天來她用混淆咒扮作各式各樣的人，她掏出紙，把聽到的消息寫給蓋瑞他們。

一行人被從老營地趕出來的第二天，她就和他們分彆了。

她在紙上畫出探索過的大街小巷，標出能去的避難所位置，救濟點隊伍的長度，還有各路小道消息，蓋瑞拿著另一張紙就能看到相同的內容，反之亦然，她們以此聯絡 —— 當巫師的好處這就體現了出來。不過莫迪老爹不能走太久，她都找就近的地方。

凱瑟林自己也說不好是出於什麼心態才出來獨自遊蕩的，或許是自尊心受挫，或許是想表現自己已經能獨當一麵了。蓋瑞倒是毫不意外，隻囑咐她注意安全。裡德爾也說要走，具體去哪她也不知道，蓋瑞和他說謝謝昨天對凱瑟林的照顧時她扭頭便走，沒有聽到之後的對話。

“再見莉莉絲！祝你好運！” 喬治衝她揮手大喊，薑黃色的頭發在朝陽與晨風中被吹成一麵金紅的旗幟。

“再見，孩子。” 莫迪老爹對凱瑟林慈祥地笑著，白頭發白胡子閃閃發光。

後來凱瑟林時常想，她要是衝過去擁抱他們就好了，她要是留下來不走就好了。

對角巷又被一點點清理重建起來，繼續發揮著倫敦巫師聚集地的作用，那邊有消息說霍格沃茨遭到了嚴重的轟炸，一座塔樓倒塌了，更離譜的小道消息是，倒塌的是校長室的塔樓，迪佩特校長被送進了聖芒戈。

這件事在預言家日報上可沒一點動靜，各路報社好像都集體啞巴了。

倒是唱唱反調一如既往穩定發揮，雖然時間上滯後了點 —— 報紙的照片上霍格沃茨的塔樓被攔腰折斷，磚石裸露，正是校長室的塔樓。

“我們的記者前往采訪聖芒戈醫院采訪霍格沃茨校長阿芒多·迪佩特時被魔法部工作人員攔下，但民眾有權利知道真相，我們不會放棄對事實的探尋，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