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昨天他在酒店捉住附在楊亮身邊的那團胎魂，並為它滌魂送入輪回後所消耗的那些靈力，在經過這一晚後就完全補齊了。

足夠他今天為母熊送行。

簡單吃過早飯，寧琰和隋顯川一同來到監管室前。

按照寧琰的要求，看守員們都留在了門外，隻有隋顯川跟著他進入了羈押著黑熊的房間。

開了靈智的黑熊已經從逐漸黯淡的光團上猜到了母親即將麵對的命運，此時正緊緊把光團攏在胸前，一動不動地縮在籠子中距離大門最遠的角落。

感受到有人靠近，它的耳朵動了動，鼻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似乎是在害怕母親被搶走。

寧琰站在鐵籠前，由於不知道黑熊有沒有名字，隻能對著它的頭頂說話，讓它鬆手把光團交給自己。

黑熊不願意聽他的話，笨拙地轉了轉巨大的身軀，用後背對著寧琰，以此表達自己無聲的抗議。

“你也看到了光團的變化。如果繼續拖下去，等到光亮徹底消失時，你的母親就再也入不了輪回了。”寧琰淡淡道。

黑熊仍然不動。

“明白不能進輪回的意思麼？就是從此消散在這世間，你沒辦法感受它、觸摸它。就算你開了靈智，可以比其他熊多活很多年，也等不到它投胎轉世，再回到你身邊了。”

寧琰不知道黑熊能不能把他的話全部聽懂，卻看到黑熊又俯下身，把自己縮得更小。

他準備繼續勸說，被沒什麼耐心的隋顯川開口打斷。

“喂。”隋顯川直接上手戳了戳黑熊硬實的皮毛，毫不客氣地說：“抓緊時間，讓你媽安安心心的走，這樣你們以後還能有再見麵的可能，知不知道？”

黑熊猛然抖動起來，不願意讓隋顯川碰到自己，喉間發出怒吼讓隋顯川離遠點兒。

隋顯川輕嘖一聲，退後一步站在寧琰身前，時刻防範著黑熊會突然發狂。

可惜就算黑熊再不願意，那光團仍然如寧琰所說，不但色澤越來越暗，就連體積也在不斷縮小。看著身影越來越淡的母親，黑熊終於躁動起來。

它不安地起身，捧著母親使勁湊到自己麵前，黝黑的眼睛裡不斷滲出淚水，無聲地祈求母親彆走。

眼看時間就要來不及，寧琰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抬手虛空畫符，原本安安穩穩待在黑熊掌心的光團驟然懸浮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飄向寧琰的方向。

黑熊跟著起身，伸手想要把光團重新抓回手裡，卻被狹窄的欄杆卡住手臂。

“媽、媽……”黑熊嘶吼嗚咽。

光團裡的母熊看不清表情，但缺失了熊掌的兩根手臂都用力貼在光球上，想再抱一抱如今身形比它大了無數倍的孩子。

也就是在這時，寧琰才發現母熊除了被割斷熊掌，胸前腰腹處心臟和肝膽的位置也都有兩個碩大的傷口，看起來像是和熊掌一起被挖了去。

他詫異地看向身邊的隋顯川，隋顯川沒什麼表情地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寧琰沒來由地心下一緊，暗自祈禱黑熊沒有發現母親的這些傷口。

但想想它和母熊片刻不離地相處了這麼些天，寧琰明白，它一定已經看到了這些人類為了一己私欲而在母親身上留下的痛苦印記。

“我會儘力幫它修補。這樣等它輪回到下一世，不論是人是獸，最起碼會有個完整的身體。”寧琰看了一眼不停流淚的黑熊。

母熊站在光團裡艱難地低頭俯身，用殘缺的雙臂向寧琰道謝，嘴巴處一張一合，好像是在說些什麼。

寧琰像剛才的黑熊那樣湊近光團，仔細辨彆著這抹魂靈最後的請求。

“麻煩你、出去……彆讓它看到我走……”

在場的兩人兩熊中，隻有寧琰能夠聽到魂靈的聲音。明白過來母熊的請求後，寧琰一愣，下意識看向滿眼留戀望著母親的黑熊，它似乎是感應到什麼，忽然張口哀聲咆哮起來。

隋顯川眉頭緊皺，低聲說：“我讓人把旁邊那間空出來了，你先去，我在這裡盯著。”

寧琰點頭，帶著光團沉默離開。在他身後連綿的哀嚎裡，光團中的幻影幾乎也要落下淚來。

依照著看守員的指引，寧琰獨自進入一間空空蕩蕩的監管室。光團和母熊腳掌連接處已經淡到快要看不見，他立即集中心力，儘心為母熊修補著破損不堪的身體。

由於靈力與魂靈相連，母熊生前的記憶開始一寸寸浮現在寧琰腦海中。

他看到健康而壯碩的母熊穿梭在山林間，身後還跟著一隻戴著銅錢項鏈、活潑好動的小熊。因為總是被樹葉和小鳥分散走注意力，小熊偶爾會跟不上母親的速度，這時母熊就會耐心停下來，為它正一正頸間歪斜的項鏈，再一同往深山爬去。

他看到山間大樹下被人偷偷放下數枚捕捉器，隻顧埋頭奔跑的小熊差一點就要撞進捕捉器裡，卻被母親一個猛撲推開。黑熊平安無事，母熊的後掌卻牢牢陷入捕捉器中。

他看到母熊怒吼著讓小熊立刻離開，吼叫聲震得周圍樹葉都在不停顫動，小熊不知道母親怎麼了，隻能瑟縮著聽話逃走。卻沒看到在它離開後不久，一群訓練有素的人突然出現，拿起針管紮進不停掙紮的母熊體內，在母熊昏迷後迅速將它帶走。

他看到夜幕降臨，小熊獨自回到和母親分開的地方，但除了地上殘留的血跡，它再也找不到母親熟悉的氣息。

他看到悲傷害怕的小熊一夜之間開了靈智，在山中來回奔走尋找。不知多久過去，心智逐漸健全的小熊竟順著那絲時有時無的血跡獨自找到嵐城市區，從垃圾桶中翻找出破舊衣衫批在身上，趁著夜色才敢從樹上跳下來，慌亂地尋找失蹤的母親。

他看到母熊在一間破舊的實驗室裡被切下手掌、被剖開胸腹……

寧琰閉上眼，穩住心神，口中念念有詞，光團隨著他低沉的聲音在空中越蕩越高，最終停留在關押黑熊的房間上空，慢慢消失不見。

隔壁房間裡黑熊的咆哮聲戛然而止。吱呀一聲，寧琰聽到隋顯川開門走了進來。

“捉走母熊的那群人裡，我看到了隋路行。”他驀地睜開眼睛，看著隋顯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