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怪物。
怎麼可能承認自己是怪物呢?
鴻濟帝一怔,並未回答。
魏繪並未繼續追問,隻是撫摸著她的鬢發,慢慢講述起了明帝草莽時的往事。他年紀很大了,精神也一年不如一年,可講起那些往事時卻是曆曆在目。
鴻濟帝認真聽著,時不時還會搭腔下或補充些,但是說著說著忽然又落下淚來。
魏繪頓了頓,掙紮良久,終究還是將鴻濟帝攬入自己懷中:“陛下,臣很想念您。”
“我知道……”鴻濟帝哽咽,“我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日日朝夕相對看在眼中,有口難言的苦楚難受得幾乎讓她發瘋。
“臣本來還想著過幾年就能去找您的……”魏繪將下巴支在她頭頂心,寬厚蒼老的手掌順著她的背一下一下撫慰,低笑,“現在看來臣要食言了。”
鴻濟帝撲在他懷中,泣不成聲。
鴻濟七年,太後魏繪壽終正寢。鴻濟帝輟朝七日舉國哀悼,下令國喪一年、宗室服斬衰,禁宴飲禁婚娶;至於天下吏人,三月釋服即可。同年五月,平北將軍鄢若水遇猛獸襲擊,傷重不治。
鴻濟九年,被圈禁的光祿大夫融卿惲病重逝世,至死都未再與鴻濟帝見過一麵。戶部尚書麴風來為其籌措葬禮,鴻濟帝並未到場;同年冬,麴風來病重逝世。
鴻濟十一年,平北大都督沙以文壽終正寢;其丈夫雲麾將軍艾思悅傷心過度大病一場,跟隨其而去。
鴻濟十二年,鎮西大都督寧光逢病重逝世。
鴻濟十五年,鎮西大都督麻允壽終正寢。
鴻濟十八年,鳳君師殷壽終正寢。
親王姚黃在找回自己皇家女兒身份之後第一次看到自己同母異父的姐姐——當朝鴻濟帝時,打了個寒噤。
姚黃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被拐子拐走的,隻記得自己自幼在樂坊中長大,由於容色姝麗成為樂坊頭牌。幸好老鴇覺得她奇貨可居並未讓她年幼便賣身,而是給她定製了一套饑餓營銷,以期在她十八歲成年那個夜可以賣個好價錢。
姚黃不可能坐以待斃,籌謀良久終於逃出生天,拿著信物找回了皇家。
她在民間最底層摸爬滾打了十餘載,自詡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兄弟姐妹們更能懂民生疾苦,也見識過許多許多不同種類的人;可她第一次見到鴻濟帝時突然感覺,自己好似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像死人的活人。
那不是個帝王,那也不是個活人,隻不過是個穿著凰袍坐在高位上、做著些機械性工作的存在。
——鴻濟帝沒有個人愛好、沒有後宮嬪妃,每日生活的內容就是禦書房與棲梧宮的兩點一線。自雞鳴而起至月上中天,幾乎每天、整天都呆在禦書房內處理政事,除了宮內固定的節慶典禮必須女帝出席,姚黃幾乎從未在其它場合見到過鴻濟帝的身影。
一個行走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