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商 融卿惲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時一般,……(1 / 2)

融卿惲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時一般,驚覺新帝與先帝那麼相像。

在他固有的印象裡,新帝仍是那個被先帝抱在懷中、護在身後的垂髫幼女,即使如今長成、有著不輸於先帝的傾國容色,他也從未將她真正視作一個國家合格的掌權者、掌舵者。

一朵在溫室裡長成的富貴人間花,即便經曆再多可以的錘煉,也無法和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白手起家的先帝相比。

怎麼會有可比性?

融卿惲可以毫不避諱地承認,他並不是很看得起那位新帝。

直到此刻他被卸除所有職務圈禁於府中,一應想來救援的黨羽皆被射殺於府邸外,衝天的血腥氣甚至彌漫至正廳,縈繞在他鼻尖。

新帝因重傷失血過多而麵色慘白,肩頭隱約還露著一線包紮用的細麻繃布;但她脊背挺得筆直,微微低頭俯視著被侍衛們摘除官帽壓跪在地的融卿惲。

她輕輕側頭,微露幾分少年人的嬌俏和桀驁,若不是那繼承自寧光逢的黑發綠眸過於分明,融卿惲恍惚以為自己又見到了夢中的少年先帝:“融叔叔,你宦海沉浮多年,怎麼會不知道尾大不掉這個道理?”

融卿惲聞言,低低笑了起來:“臣本以為您是要借口替李謙翻案來打壓臣,沒想到陛下也有如此雷厲風行的手段——竟不惜以身犯險召見臣的徒弟,陛下真是忍得痛。”

新帝聽了他明褒暗貶的話,也不惱怒,隻是滿不在乎地哼一聲:“融叔叔有那麼多徒弟,隻要有一個上鉤就足夠了。”

她推開侍衛阻攔,攬裙蹲下身與融卿惲麵對麵平視,盯著這張即便明白自己一敗塗地了也未見頹唐或憤怒神色的蒼老的臉。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平靜的神情,哪怕先帝去時也未見他流露分毫悲傷,她不懂,她真的不懂:“融叔叔,母皇崩逝前曾經慨歎過,說她死後唯一會為她傷心到大病一場的恐怕隻有李家三郎——為什麼呢?為什麼非得要殺了李謙?”

“母皇想不明白,輪到朕了,也想不明白。”

融卿惲毫無畏懼地直視新帝那雙通透卻又深不見底的綠色眼眸,啞聲笑道:“陛下如今還喚臣‘叔叔’,不覺得難受和變扭嗎?”

新帝一顫,麵上瞬間掠過一絲驚疑神色,身子不自覺向後縮了縮。

“陛下不必害怕,如今情形,臣也不可能吃了您的,不是嗎?”事到如今融卿惲竟還在溫聲安撫她,“您向來是個急躁的性格,日後莫再如此行事了。”

“你……”新帝更是惶惑驚疑,倏地起身退後做出防禦的姿態,卻不慎牽動肩頭刀傷,難以自控地咧咧嘴。

“您一直都是這樣的。”融卿惲抬頭朝新帝笑道,“正如您所說,李謙是唯一一個會傷心到大病一場的人,而他當時的位置,也過於危險了。”

“您看,李謙死了快八年了,但是您從未忘了他。”融卿惲斂了笑,淡淡道,“臣不殺他,光逢、師殷——甚至如今的太後魏繪,遲早都會殺他。”

新帝怔住,難以置信:“就為了這種原因?”

“那您認為是什麼?”融卿惲反問,“權謀?利益?您真以為扶起來一個李謙和他背後苟延殘喘的李家就值得臣和光逢聯手殺他?”

他嗤笑:“至此,臣也沒什麼可避諱的了——是嫉妒——憑什麼同樣是當官的人,就他李謙能乾乾淨淨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

融卿惲低頭掩住陰沉的神色,不想讓新帝發現他有了明顯的情緒波動:“您……先帝一直在權力場裡求一份乾淨剔透的感情,臨到山陵崩才悟了那是癡人說夢。”

新帝默然,半晌才歎息:“……是啊,是癡人說夢。”

“融叔叔,看在母皇的麵上,朕不會殺你。”新帝揮揮手,壓製著融卿惲的侍衛們聽命鬆開對他的桎梏,但不知為何融卿惲仍然跪倒在地並未起身,“但也就這樣了,安靜養老吧。”

“您不打算替李謙報仇嗎?”在新帝一隻腳剛邁出正廳門檻時,融卿惲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新帝並未回頭,隻是看了看門外敞亮高遠的藍天,闔了闔眸:“殺了你,朕便要落得個苛待老臣的名聲了——融叔叔,也彆想著自戕,你死不了的。”

“可惜啊……心甘情願肯為母皇死的人,隻有李謙一個。”新帝搖搖頭,邁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