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商 融卿惲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時一般,……(2 / 2)

身後融卿惲難辨情緒的話隨風而來:“謝陛下開恩,臣祝陛下的鐵桶江山,萬年不倒。”

鐵桶江山。

讓人聽了就想笑。

新帝定年號鴻濟,鴻濟元年三月時禮部擬定出了大行皇帝的諡號,為“明”。

照臨四方曰明;思慮果遠曰明;保民耆艾曰明;任賢致遠曰明;遏惡揚善曰明;遠慮防微曰明。

算是較為中正的美諡,因先帝後期的休養生息政策中和了她前期的暴虐嗜殺,開放科舉優待文人與多年致力於打擊人販子使得她在士林中頗有讚譽;但先帝末期因久病難愈逐步喪失了對朝廷的掌控力,導致前朝黨爭四起、貪腐日盛、太後勢大也是事實。

禮部沒有似其它朝代一樣對開國女帝吹得天花亂墜頗得新帝賞識,其實也是因為官員們心底明白連續兩代女帝都是比較務實質樸摳門的人,簡稱——性格土。

鴻濟三年,權勢熏天的尚書左仆射師殷忽地被診出喜脈,朝野大嘩。新帝坦然承認了她是師大人腹中胎兒的母親,當日就綁了自己的老師師殷入宮,次日封為鳳君;然後她轉頭翻起明帝時禦史大夫李謙暴斃舊案要求徹查,引誘右仆射融卿惲弟子刺殺,一案牽一案順利清洗掉了融黨。

先帝沒能打壓下去的黨爭被鴻濟帝以近乎兒戲的方式輕易瓦解了,朝臣們一時不知道如何形容——稱讚鴻濟帝雷厲風行的話說不出口,因為這位二十歲的新帝手段真的不算高明;要說她手段陰損又是五十步笑百步,大家夥都是玩政治的,誰比誰乾淨了?

但是任誰都想不到鴻濟帝還能有更絕的一招。

綁架左仆射圈禁右仆射後先帝時留下的老人就隻有侍中居駿一黨了,這個老家夥一直低調收徒平穩發展,導致雖然影響力低卻因過於沒有存在感而躲過了先帝臨終前的派係打壓。武植和駱寒兩黨因為太能折騰被先帝全部打包送去幽州當戍邊縣丞,就他身居二品高位還能安安穩穩活到了新朝。

居駿政治嗅覺敏銳,師殷被綁進宮的時候就預感大事不妙。乞骸骨的折子上了好幾次都被鴻濟帝駁回,正想著如何裝病辭官,鴻濟帝忽然往自個後宮裡塞了個侍衛出身的侍衣。

接著就以左諫議大夫常霞與那侍衣有染、綠了她這個當朝女帝為名,又搞起了大清洗。

——真正的勇士,敢於麵對鮮豔的綠帽。

鴻濟帝都做到這個份上了,再也沒人敢替居駿門人求情。

短短一年把朝堂上的老麵孔大致清理了下,鴻濟帝從人才積壓的翰林院裡挑挑揀揀,一個坑位一個蘿卜地往裡填、改組內閣四次,終於將朝政大權重新攬回自己手中。

剩餘的碩果僅存的朝臣們等著看鴻濟帝何時對太後魏繪發難,沒想到等來等去,等到師殷的女兒被立為皇儲了也沒看到她有要動手的意思。相反,鴻濟帝供奉太後魏繪越發赤忱,不僅沒有打壓太後勢力,反而對太後推薦的人才放心任用。

宮城內有傳言,鴻濟帝自皇儲出生後便再沒去過鳳棲宮見鳳君師殷,反而每日必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有時甚至能在慈寧宮賴到下晌。

前朝後宮都是流言紛紛,但鴻濟帝對此完全不在乎。太後魏繪數次委婉提醒,均被鴻濟帝扯遠了話題。

鴻濟五年春天太後月月染病,鴻濟帝急得臉上冒了一大排痘痘,日日打發宮人去催促太醫院和國醫館名醫會診給太後治病。治得好全家升官,治不好提頭來見。

折騰了好幾個月,各種名貴藥材流水似地往慈寧宮拉,換過兩貼藥方後太後的病才算痊愈。鴻濟帝長舒一口氣,但握著魏繪的手時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最後還是俯下身將腦袋枕在魏繪膝上,避開他充滿慈愛的視線,委屈地扁嘴。

“感謝陛下的關心,臣的病好多了。”魏繪已經六十五了,昔日英武的鎮西將軍如今垂垂老矣,棕色發絲間多了許多許多白發。他用曾經挽弓射雕的手替鴻濟帝梳理因一路狂奔而毛雜雜亂翹的頭發,手勢輕柔似穿行四季的風,“您和先帝是真的像……當年土城之戰前先帝因為吃壞肚子腹瀉了足足兩天導致延誤戰機,被麴尚書責罵時也是這樣委屈的表情……”

鴻濟帝鼻頭一酸,大顆大顆的淚珠忽然從眼角滾落綴到魏繪膝頭。她一直很不喜歡黑色的太後服飾,覺得那暮氣沉沉的看著不吉利,屢次提議想讓魏繪大膽穿點他喜歡的顏色的衣服,都被魏繪語言衝和地婉拒了。

“不合禮製”——但鬼都知道,她最討厭的就是禮製。

膝頭布料被慢慢打濕,魏繪替她梳理頭發的手一頓。良久,他寬厚溫暖的手掌覆在鴻濟帝腦袋上,輕輕摩挲著她的鬢發:“陛下,是您嗎?”

鴻濟帝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