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得對她溫言道:“這宸陽宮亂得很,你且先回去罷,讓曜兒留下就是了。”
“那…曜兒之後,再不回嘉祥宮了麼?”她水濛濛的淚眼無助地望著我,細聲問道。
“明日曜兒便要登基為新帝了,自然該住宸陽宮。”我看著她倉惶的神情,柔聲勸慰道:“若妹妹不舍,每日都來宸陽宮看望曜兒便是。”
“可以嗎?”她雙眼亮了亮,小心翼翼地道。
見我點了頭,她竟感激得落下淚來,抽抽噎噎道:“嬪妾出身寒微,也不識字,什麼都幫不上姐姐…日後,隻能日後必不給姐姐添半分麻煩…”
“彆怕。”我拍了拍她的手,微微歎了口氣。
好容易將她勸了回去,我才發覺,她竟連想看姬懷睿最後一眼的話都沒提過。
自此,一切的一切,徹底脫離了前世的軌跡。我再無法依靠前世的記憶,我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了。
但我不信如今的大昭是個死局。
或許,我並不能使大昭重回三百年前的盛世,甚至連天下太平都不能夠,更甚者我最終的結局會比前世還要慘烈千百倍。
但我也願傾命一為,至少能夠將命數掌控在自己手中。
再不言悔。
永興元年九月十七,距光宗喪期畢不到三月,大昭又迎來了一場新國喪。
縞素三萬丈,撤去後在庫房還未來得及積灰,又被匆匆拿出來掛了滿宮。
依先帝遺詔,太子予曜即帝位,尊嫡母為端懿皇太後,生母殷貴妃為端惠皇太後,因新帝年幼,故由嫡母垂簾聽政,兼內閣輔佐。
接著便是停柩七日,選取諡號,趕製龍袍,擬定年號。
權力更迭之時最是動蕩不安,內有朝臣借此攬權斂財,外有靺鞨趁機連奪數十城。
宮內宮外忙得水生火熱,皇城內徹夜燈火通明,我為防變故,隻得事必躬親,每日能斷斷續續睡得上兩個時辰都是幸事。
司禮監為姬懷睿諡“寧宗”,交予我過目,我不置可否,隻道:“年號便定為‘重光’罷,取重振河山,光複大昭之意。”
“太後娘娘倒是誌比青雲。”忙得數日不見人影的裴靖川終於出現在了坤寧宮內。
隻見他更瘦了些許,膚色也變得更為蒼白,配上本就生得陰柔的眉目,倒真是不負了他“活閻王”的名號。
我不理會他的嘲諷,隻淡淡吩咐道:“日後的折子,先送往內閣票擬,再送去司禮監。不要緊的你批了便是,要緊的,直接呈上來。”
他皺了皺眉,開口道:“內閣…”
“哀家知道內閣都是你的人。”我打斷他,揉了揉眉心,從昨夜子時到現下一宿沒睡,腦中已是脹痛欲裂:“但這個過場也必須得走。先帝死得蹊蹺,如今京中已有流言,你若再大權獨攬,便該生亂了。”
裴靖川陰陽難辨的聲音不帶情緒地從身旁傳來:“娘娘這是在護著奴才?”
“裴靖川,那夜你說,大昭三百一十二年,東廠督主卻無一善終。”我輕抿了口案上泡的極濃的雲霧龍井,勉力撐起精神道:“隻要哀家在一日,你便是一日的東廠督主,所謂宿命,便就該是用來打破的。”
“同樣,哀家也希望大昭能夠山河永固。”
“娘娘以為先帝真的隻會彈琵琶麼?”裴靖川忽然沒來由地問道,卻不待我答話,兀自道:“先帝早年極為勤政,說是懸石程書都不為過。可最終卻被逼迫得困囿於宸陽宮,隻願長醉不複醒。”
“您可知這是為何?”他話語中的陰寒仿佛荒野的長夜裡慘白的月色,滲得人心慌,也隻有提到先帝時,才會如此。
我怎會不知?因為大昭的根根底底都腐爛透了,暗無天日之下,百鬼夜行。
可即便是如此,我閉上雙眼,輕聲道:“可我相信,沒有哪一位君王願意看到自己的王朝山河破碎,先帝縱使是在臨終之時,應當也盼著來日有一人能扭轉這頹勢。這局棋,哪怕是隻有半分生機,我也願以命為注。”
他無言,良久。
再開口,卻又是那陰陽怪氣的譏嘲:“奴才承請,太後娘娘可否先去安寐片刻?”他頓了頓,繼續諷道:“若是娘娘鳳體違和,乃至早登極樂了,不僅是您壯誌難酬,連奴才也是命在旦夕。娘娘準奏否?”
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搖了搖頭道:“罷,罷,哀家準了。”
我側過頭去瞧他,隻見他的嘴角亦是微微揚起,似也極為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