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無垠,風在草尖上吟唱,聲波時而如淺浪漫湧,徐徐悠遠;時而似山崩海嘯,震耳欲聾。天與地交旋倒轉,漫天的星光被揉碎,散落得溫柔又慘烈,令人不可自持地沉迷、下墜……
唐小虎從驚夢中醒來,出了一身的汗。
遮光窗簾拉得嚴實,外頭陽光鋪天蓋地,屋內仍是漆黑一片。他輕車熟路地伸手摸煙,點上,深深地吸上一口再重重地吐出,夢魘帶來的頭痛緩解了不少。他挪了挪身體,想要以舒服的姿勢抽完這支煙,誰想越調整越心煩意燥,最後索性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吞雲吐霧。
黑暗中,微弱的火點忽明忽昧,映襯在他的眼眸裡,像極了夢中那些碎裂的星光。
煙很快抽完了,心依舊無所適從——黃瑤放寒假了,高啟強派了他去機場接人。這本是慣例,黃瑤上大學後一直如此。事實上,從黃瑤到高家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她專屬的司機和保鏢。
他是老默一步步邁向地獄直到再也出不來的幫凶,麵對黃瑤時竟還能生出憐憫與愧疚。這僅剩的一絲良知促使他儘職儘責,也給了黃瑤錯覺,在外麵叫人聞名喪膽的“虎哥”,成了她可親可近的“虎叔”,連高啟強都曾開玩笑說早知道啊,當初就應該讓小虎當瑤瑤的爸爸。
“爸爸是爸爸,虎叔是虎叔,不一樣的。”十三歲的黃瑤親昵地挽著唐小虎的胳膊強調,生怕高啟強一時興起來真的。
確實不一樣。
回憶到這裡,唐小虎止不住嘴角上揚。他是忠誠的護衛,是優秀的傾聽者,他清醒地經曆著黃瑤的蛻變,看著她從一個天真的小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知悉她成長過程中近乎所有的悲喜與心事。
那麼,這份清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為什麼麵目全非的呢?
是近在咫尺的日日相伴變成了觸不可及的視頻通話?是出門前習以為常地把棒棒糖裝在口袋裡卻好些日子都沒人拿?抑或是每一年寒暑假見到黃瑤時,她身上呈現出的他不那麼熟悉的變化?
唐小虎沒有答案,他隻知道自己成了一個傑出的保密者,保守的秘密叫不知廉恥和不自量力。
要說京海誰最不希望黃瑤回來,他唐小虎當仁不讓;可要論誰最迫切見到她,當仁不讓的還是他。他的靈魂畏縮在陰暗的溝渠裡肖想,肉/體則披著長輩的外殼,明目張膽地享用著神明的信任與依賴,一麵嗬護供奉,一麵滋生出拉她一同墮落的惡念,自我唾棄的同時欲罷不能。
又當又立說的就是他這種人……東西吧?
不,說他是個東西,[東西]怕是都要開口罵娘了。
唐小虎無奈且自嘲地笑了笑,掐滅煙頭隨手一丟,起床做出門的準備工作。
接機口人群熙攘,唐小虎憑借生人勿近的氣場,毫不費力地占據了前排的位置。
黃瑤的個頭不算矮,奈何身形偏瘦,加上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整個人在厚實冬衣的包裹下,像極了一隻乖順可人的貓。小貓不知道,她推著行李往外走的每一步都踏在唐小虎的心尖上,與她目光交彙的一瞬間,他心裡翻騰起了怎樣的洶湧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