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驚呼,“父親!”
李漠有些意外,此刻退婚坊間小命會作如何猜測?他猜測間,卻見父親低頭側視,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少帝眼眸微眯,審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半晌過後回道:“愛卿,你這是哪兒的話?長遙乃淮城四小將之首,文韜武略,一表人才,與阿姊乃是天作之合,愛卿這樣無故貶低門楣,是想令朕蒙羞麼?”
“臣惶恐,臣斷無此意啊。隻是陛下您也看到了,公主對小兒並無情意,臣也是怕...”
“朕今日召你們兩個前來,便是想知道你們二位的態度。長遙,你究竟意下如何,朕要一個準信兒。倘若朕將阿姊嫁於你,你是否能保證今後對阿姊一心一意,絕不辜負。”
淮西侯作勢輕歎了一口氣,向李漠輕輕搖頭。
李漠卻堅定地向少帝磕了個頭,“陛下,臣對公主之心,日月可鑒,此生若能求娶公主,定當全力嗬護,加倍珍惜。”
“好!朕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阿姊胡鬨,朕怎可慣著她?長遙,朕現在就調給你兩千羽林軍,沿著出城之路線搜尋,務必將公主尋回。公主回京之日,便是你二人成婚之時。”
“謝陛下成全。”
李漠叩首領旨,老奸巨猾的淮西侯卻又在此刻開口,“陛下,小兒勢單力薄,恐有辱使命啊。”
“愛卿,你這是何意?是想要令長遙抗旨不遵麼?”少帝神情嚴肅,眉心擰做一團。
“臣不敢,隻是公主此行出逃,乃大司馬一路相護。羽林軍又獨獨聽大司馬號令,恐怕小兒難以從大司馬手中救下公主啊。”
“荒唐,羽林軍是朕的羽林軍,不是他衛衡的。”
少帝似乎被氣得不輕。
先帝在時,宮廷內已經出現過一次公主同外男私奔的醜聞,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
“長遙,朕現在就將這羽林軍印移交給你。另外,朕會下一道聖旨口諭,命金峰周邊各州縣極力配合,在尋回公主前全力聽從長遙調配,務必要將公主帶回來。”
“那大司馬...該當如何,臣惶恐,還請陛下明示。”
一道威嚴壓迫的目光朝他們射來,殿內沉寂了一會兒,李慕父子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是否看出他們想要借機鏟除異己的心思?
須臾過後,大殿內傳來一聲輕歎,“大司馬身負剿匪要務,愛卿若是與他交手,還需得注意分寸。朕,隻要阿姊回來。陵都城中的閒言碎語,朕聽得都心煩了。”
李慕心下一滯,麵上卻並未顯露半分。
“若無其他事,愛卿你二人便退下吧。明日一早,整肅軍隊出城,可有疑慮?”
“臣遵旨。”
走出大殿時,天色完全黑了。四處亮起的宮燈靜靜地燃著,把一望無際籠罩下來的夜幕燙出無數個洞來。
朱華門外,守衛與外出采買卻丟了宮中令牌的太監起了小衝突,李慕擰著眉,上前去三言兩語化解了這衝突。
行禮謝恩的時候,小太監動作太大,衣袍與李慕交纏片刻,小太監又是倉皇行禮,表情驚恐。
淮西侯冷冷甩袖,“無礙,你且走吧。”
出了朱華門後,有馬車在外候著。迎著夜色燭火,李慕父子二人驅車離宮。
“父親,陛下明顯還不想動衛衡,我們該當如何?”
李漠的眸子閃出些不甘心的光來,語氣也有些浮。淮西侯李慕瞥了他一眼,步子邁過李府的門檻。
“你怎知,陛下不想動他?長遙,為父跟你說過,看事情的眼光要放得長遠些。”
斥責的目光落到李漠身上,令他有些發怵。
“回去再說。”
等回了府,天光已完全暗下。府上的仆從侍立在側,吃食用具一應備齊。一壺溫酒被端上來,淮西侯仰頭飲下幾口,接著吩咐隨行的左使下去準備明日出城事宜。
須臾過後,李慕丟掉碗筷,屏退所有人後,抬眸看他:“長遙,今日陛下在我們麵前演了一出好戲,我們可得不負所托。”
“父親,您指的是...”
一張揉成細卷的紙條,被淮西侯遞了過去。
李漠接過一看,“這是...”
他頓時想起了方才在朱華門的小插曲。李漠當時也有些納悶,父親並不像是會管這些瑣碎小事的人,為何會主動出麵。
原來如此。
他展開紙條一讀,有些吃驚,“姑母如今已被陛下軟禁在宮?”
淮西侯歎一口氣,眼神中露出沙場征戰的冷冽與老成,“恐怕還不止這樣。今日早些時候,九公主府還傳來消息。說陛下聽信大司馬之言,欲廢除你與九公主之間的婚事。此次公主倉然領旨去金峰縣為先祖守陵,其實就是為你二人廢婚做打算。”
“如今城中謠言猖獗,陛下召我們進宮,是想試探一下我們的態度。”
“原來父親是在陛下麵前演戲。”李漠心中有些訝異,怪不得平日裡父親時常叮囑自己要對公主多加嗬護愛戴,也極力促進他二人的婚事。
可到了殿上,卻一幅截然反對的模樣。
淮西侯在房中負手,“公主如此辱人,反對婚事才是正常的做法。”
“可父親,這麼做會不會令陛下覺得如今陵都城中的謠言並非空穴來風...”
聽罷,淮西侯反手一踢,踹在李漠小腿處,“為父怎生了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
李漠驚惶,踉蹌幾步才勉強站穩。他耳根怒得發紅,卻不敢在父親麵前表露半分,隻得老實得垂頭,雙手藏在袖中握緊。
李慕恨不得耳提麵命,“隨侍君王之側,豈有你想象中簡單?帝王本就生性多疑,可若是每個被他懷疑的人他都要清理,那這朝堂之上就沒人了。謠言隻是個幌子,你需得揣測陛下真正的意圖。你以為你堅持要娶公主,陛下對我們淮西李氏的疑心便會消除?”
“你姑母被軟禁,就是最好的例子。軟禁便軟禁了,可陛下為何隱而不發,你可有想過其中緣由?”
李漠心中羞愧,“父親教訓得是。”
看著眼前這個垂頭惶恐,眉眼之間卻與自己極其相似的孩子,淮西侯麵目終究還是緩和了些,“陛下已經對我們李家存了芥蒂,遲遲不懲處,是因為他另有所圖。你想想,公主與大司馬出逃,坊間傳言已經快炸開了鍋,對皇室而言是何等的恥辱?陛下對衛衡會作何反應?”
一定是忍無可忍。
李漠失聲驚道,“陛下欲借我們之手,除去衛衡?”
“沒錯。”
“可陛下方才在殿中,明明還說令我們注意分寸。”
“衛衡手下門徒眾多,且皆在朝中身居要職。若非如此,倘若事情敗露,他哪得安生?”
淮西侯望著院中熒光流火,突然感覺胸前發悶,眼皮也止不住狂跳。
“所以長遙,此次行動你務必小心謹慎,千萬不可操之過急,讓陛下反將過錯扣到我們頭上,惹得一身腥。”
“父親,您的意思是除去衛衡之事,我們還需從長計議?”
“非也。此行是除去他的最好時機,倘若他人在陵都城中,我們想動手,勢必處處被掣肘。”
“可...”
“借刀殺人,懂不懂?”淮西侯收起心中那點兒不安,眼神中已經隱隱有嗜血因子隱隱晃動。
“衛衡不是去剿匪麼?倘若他死於寇匪之手,陛下就無論如何都怪不到我們頭上了。”
李漠茅塞頓開 ,驚呼道:“父親,我明白了。我會試著與荊州刺史劉德光取得聯絡,令他全力調動西南四州的兵力,屆時讓他們偽裝成寇匪...”
“不必偽裝。軍人做派與寇匪畢竟不同,衛衡也是行過軍打過仗之人,一看便知。”
“那...”
李慕又飲下幾口酒,臉上露出老謀深算的凶光,“那幫匪寇,本就是為父安排的。他們的頭兒,早在三年前便與為父結下交情,這幾年他們盤踞在蜀北一帶,自封為綠平軍且勢力迅速壯大,你以為是誰的功勞?”
“這一次,我們務必掃除障礙,除去衛衡。”
李漠步子頓住,胸中如有潮湧激蕩不停。早在父親入京之前,他便在籌謀這一切,其中深謀遠慮,乃為他遠遠所不能及。
李漠抱拳,恭敬行禮,“孩兒定不辱使命!”
“嗯。長遙,欲除衛衡,你還需一人相助。”
“誰?”
“薊州參軍,葛青。”
“他是誰?”
淮西侯簡明扼要,“衛衡的人,不過近來他家中突生變故,才讓我們有了可乘之機。明日荊州刺史劉德光會帶他秘密入京,屆時綠平軍的首領汪蓬也會到,我已經傳令讓他們在清風樓與你見上一麵,你且下去準備準備。”
“是。”
父親一向不喜與他相處,於是李漠像往常一樣,領命之後便起身出門。可他步子還未邁過門檻,父親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長遙。”
李漠轉過身去,頷首恭敬,“父親還有何事吩咐?”
站在燭火之下的中年男子靜步垂立,視線緩慢地落到他的左側小腿上。淮西侯常年習武,他知道自己的力道有多重。
李漠不動聲色地將左邊小腿往後收了收,卻聽到父親用生疏的語氣道:“去找你娘,拿點藥油擦擦。”
李漠抬起來的眸光閃過明顯的錯愕,他心中一哽,父親從未對他說過如此的話。
儘管被踢那處還隱隱火辣作疼,可李漠心中卻歡喜萬分,“多謝父親關心,孩兒知道。”
望著李漠雀躍離去的背影,淮西侯微微愣怔失神。那個在他跟前向來恭敬垂眉的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大了?
常年征戰,難免負傷。隻是此刻淮西侯捂著胸腔左側的隱隱作痛的傷口,心沒由來地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