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過後,衛衡再也沒出現過。
竹屋內終日被濃烈的中藥味兒包圍著,喝藥的人從一個變成兩個。今日,竹居外頭靜得出奇。沒有劈柴聲,三財和南南也不知所蹤。
不知何時,濃烈的煙霧自竹林深處飄來,焦黑的葉子在空氣中打著卷兒往四處飛。
下一刻,飛鳥出林。竹林那處,錚錚鐵甲緩緩邁進,地麵微微發震,樹木排排倒塌。
薑采盈想,便是今日了。
竹林蜿蜒的小徑上,有銀甲紅披的士兵發現這塊寬闊地的竹屋,他高喊,“世子大人,找到了。公主在那兒!”
是羽林軍。
重甲胄兵很快將竹屋團團圍住,竹居周圍的空地,新筍野花被無情踐踏,在重重兵甲中,眾人紛紛為那白袍銀鎧的英氣將軍讓出一條道來。
是,李漠。
銀雪白駒上的他,麵含肅殺與陰忍之氣。他們隔著竹院籬笆遙遙相望,不知為何,此情此景與夢中的可怖慘狀漸漸重合。
“公主,我來救你了。”
鮮紅的血,在他的白袍上染上一道觸目驚心的顏色。一如夢中,那般冷冽刺目。
薑采盈袖中的手攥成拳。
她臉上的呆滯和驚恐映入眼簾,李漠見她光著白皙的腳丫子,撒腿跑進了竹居。
門“哐當”一聲關上。
“公主,是我啊。”李漠從馬上跨步而下,正欲上前,荊州刺史劉德光大踏步攔住他。
“世子,小心有詐。”
李漠擰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出手相攔的舉動極為不滿。
劉德光卻警惕地環繞四周,“世子,小心駛得萬年船。”
“你們彆過來。”裡麵傳來一陣嗚咽,寂靜地攪動著風聲,竹葉颯颯聲。
“衛衡...他在竹居的周圍都埋滿了硝石,一旦火勢蔓延過來,大家都走不了。”
此話一出,眾人倉皇對視。李漠麵色一緊,卻聽竹屋裡傳來似泣非泣的聲音:“長遙哥,你們走吧。”
聽到這聲久違的‘長遙哥’,似平靜的池水裡拋進幾顆小石子,生命的脈動由此顯現出最純粹的本色。
儘管一開始的接近是父親授意,但日漸相處之下,她的活潑跳脫,甚至是她的驕縱小性子都彷如一道豔麗的色彩,令他能暫時從壓抑謹慎之中擺脫出來。
在公主眼前,他終可以忘卻父親對他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忘記他與兄長之間的差距,也忘記淮西郡民眾對他身為世子的期許。
他,隻做自己,就已經能夠令公主崇拜歡喜。
他還曾記得,公主對他說陛下有可能為她二人賜婚時,她眼中的歡欣雀躍。
“陛下說此事還未定,需得等上一個多月司禮監才能草擬賜婚聖旨。可是長遙哥,我好想嫁給你呀,那一天能不能快點兒到來?”
李漠從回憶中回神,叢林的火勢被卷得越來越大,濃煙漫天,李漠下了馬對著竹屋裡麵大喊,“公主,隻要你在,我便不走。”
劉德光額角發汗,在身後對著李漠無奈扯了扯嘴角,難怪侯爺整日罵小世子不成氣候。
他趕緊命其中幾人在庭院前的水缸裡浸上一道水,再往庭院中挖。
“快,小心點兒。”
不知是何人,在竹籬往內幾尺的地方挖出一大袋東西,仔細一嗅,“挖出來了!大人,這地底下的確全是硝石。”
一道風,將竹林遠處的熱浪吹過來,“大人,這兒也有。”
“這也是!”
此起彼伏的聲音令劉德光腿上一絆,踉蹌了幾步。他頭皮發麻,唇邊的胡須也輕顫,這個量的硝石若遇明火,非把方圓一裡之內的人炸個粉碎不可。
劉德光當機立斷,“快,將這竹屋周圍的樹都砍掉,務必要防止火勢蔓延至此。”
眾將士也被這竹屋周圍的硝石嚇住。
“還愣著做什麼?”
劉德光大喝一聲,這可不是鬨著玩兒的啊。隻有這院中有麼?衛衡那廝還埋了多少?
“世子,保險起見,我們必須馬上撤離。雖然我們的兵將已經將桅子坡處團團圍住,可大司馬生性狡詐,又極其擅長掩人耳目,若非我們親眼所見,萬不可放心呐。”
作為衛衡的老部下,劉德光深知衛衡的敏銳。在戰場上,他擁有著超乎常人的覺悟與判斷力,往往能在千鈞一發之間扭轉戰局。
可世子...劉德光抬眼往前瞧去,李漠哪有半分要退的意思。
這時,屋中的慟哭仿若更加大聲了些。
“長遙哥,你走吧。縱使昌寧身心清白,可我與大司馬一同失蹤數日,想必陵都城中早已熱議沸騰。昌寧清白已儘數被流言毀去,實在不配再為你妻...”
李漠死咬牙關,眸子裡迸出些寒光來。他這些天,何嘗又不是在煎熬著?他的妻,被大司馬生生擄走。
他的顏麵,他的尊嚴全被人踩碎在地上,他怎能不恨?
裡麵的啜泣停了,接著是幾乎要把心肺都咳出來的咳嗽。
“長遙哥,等回到陵都,昌寧便去求陛下,即便是死我也不嫁你了。我不能辱沒淮西李氏一生的清正門風...”
清正門風...薑采盈在門內忍住想作嘔的衝動。
“公主,我不怪你。隻要你隨我回去,我們還同往常一樣。”李漠在竹門外踏步抬手,牙根咬緊。這一切,都是那衛衡的錯。
若不是她,公主與他本該是最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鏘”地一聲拔除腰間佩劍,高聲呼喊:“全體將士聽令,今日搜山,不可放過一個流寇盜匪,若有發現,直接射殺。”
這流寇盜匪指的是誰,想必他的部下早已心照不宣。
“殺!”
整齊劃一的口號,響徹深林。山林深處的那一邊,幽長渾厚號角吹響,似與之呼應。
如此場麵,倒真有些像行軍打仗。薑采盈在門內,心下驚慌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