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盈內心一怔。
不知為何,她有些猶豫了。
“公主,你為何就是不相信我?從前,你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何你才與他獨處了幾日,一切都變了。”李漠麵上帶著慍怒,步步逼近。
兩人的身位稍稍轉了些,李漠的視線隨即轉到一旁的衛衡身上,彼時他的脖子上還架著數十把冷劍,劍刃反射的寒光,映照出他慵懶的神色,他似乎依舊沒有把李漠放在眼裡。
李漠額頭青筋暴起,隨即露出一抹了然、輕蔑的笑,“我知道了。”
他先是麵帶慍怒與不甘地看了衛衡一眼,隨後視線在薑采盈和衛衡身上遊離。
他冷笑著點了點頭,轉動的眼珠閃著猥瑣的幽光,麵露鄙夷,仿佛親眼所見什麼旖旎的親密畫麵。
李漠陷入令他抓狂的想象中,於是雙手握拳,指關節被他握得咯咯作響。
“難怪旁人說,女人不論多矜持,一旦到床上便服帖了。”
這樣粗鄙,有失體統的混賬話,李漠說得心虛臉紅。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卑劣。可他知道,驕縱如她,聽到這樣的話定然無法再冷靜坦然。
“你放肆!”薑采盈氣急敗壞,她用力一指,手中的東西變了力道,搖搖欲墜。
就是現在!
李漠的眼眸微閃,電光火石之間,有一人閃身而過,抄起桌上一杯熱茶徑直往薑采盈的手上潑去。
薑采盈疼得縮手,肌膚立馬燙出一塊紅印。
下一秒刀劍交鋒,發出幾聲鏗鏘聲響,一道人影飛身閃過。
衛衡飛身而起,腳尖在梁柱旁的花盤暗格處輕輕一點,露出一方黑色天地。
這是一個密室!
薑采盈頭皮發麻,衛衡他早有後手,所以一直氣定神閒。她來不及思考,身體瞬間騰空。
由於重力,她的頭不自然地往後仰著,衛衡右側臉部的清冷輪廓清晰地映入眼簾。
倏地,薑采盈看見衛衡從腰間掏出一個火信子。他的唇角揚起一個若隱若現弧度,原本清冷的輪廓霎時變得陰狠起來。
暗格關閉前,薑采盈看到李漠睜圓的眼,滿蓄驚恐與怒火,“不!”
接下來,是濃烈的一陣火光,熱暈幾乎將人的意識全給衝散。隨後地麵上轟然傳來爆炸聲響,一瞬間竹屋,竹林融為一片火光。
薑采盈被火光的熱與光芒刺痛了雙眼,她痛苦地蜷在衛衡的背上,眼眶也被突然的極致光亮刺痛而噙滿水光。
眼前又一瞬間,陷入極度的暗。
地麵上轟隆隆的響聲,排山倒海似的,向遠處漸漸散開。
薑采盈緊閉著眼,仿佛過了很久,久到耳邊若隱若現地傳來滴滴的水聲,她才敢相信他們在火光爆裂前安全地撤到了密室內,保住了一命。
漸漸地,她五官感知漸漸回籠,也能聽到衛衡抱著她時,懷中有力的心跳。一滴淚,猝不及防落到衛衡的脖頸,在陰涼的暗室裡引起顫栗。
衛衡譏誚的話從頭頂傳來,冷冷地,在這昏暗的暗道中令人寒毛直豎,“怕了?”
不是怕。
好像是一種複仇的快感與逃出生天的解脫,可又說不上來,隻是有些惴惴不安。日後縱火逼宮的仇人、她的未婚夫君,真的就這麼輕易地死了?
她的口吻極其不確定,“他們,都死了是不是?”
衛衡扭頭,毫不留情地反問,“你覺得呢?”
這麼強烈的爆炸,再晚一秒,連他們都要被濃烈的火光徹底吞噬,誰能躲得過?
薑采盈隻覺得胸口悶悶的,“你放我下來。”
“你確定?”
衛衡的腳步一頓,語氣的譏諷很明顯,“密室潮濕,時不時有蟲蛇老鼠竄出,你確定要下來?”
她從前最怕這些陰暗裡的蟲子了。
“確定。”
衛衡卻未依言放下她。
這密道蜿蜒曲折,且地麵積水未儘,衛衡他背著她幾步走下來,鞋履上沾上不少濕泥。
幽閉的暗室內,僅有幾盞壁燈照亮前行的路。
薑采盈心情複雜,到嘴的話轉了幾回,終於還是問出口,“你剛剛,為什麼要救我?”
衛衡沒說話。
拐過密道的一角時,衛衡的腳步被地上的積土絆了一下,薑采盈的手肘霎時間撞上濕粘的內壁。
“本公主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衛衡,這次,多謝你救了我。”
方才情狀實在危險。
她情緒激動,手中火信子又搖搖欲墜,若那杯熱茶剛好澆偏一點兒,衛衡即便有暗格機關,恐怕也來不及反應。
她心中是有些不自在的。
在拿出火信子時,衛衡明顯看出來,她想連他一塊兒解決。可危急關頭,衛衡還是救了她。
“我們,扯平了。”一道涼涼的嗓音回響在幽暗的密道中,語氣坦誠,不帶一絲猶豫。
“什麼?”
薑采盈愣愣地,不明所以。
他的語氣透著坦誠,也透著前所未有的幽冷,“方才,我確實想殺了你。”
反正她的心,永遠捂不熱。
倒不如一了百了。
回過神來後,衛衡被自己這種可怕的想法嚇到,理智也漸漸回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衛衡背著她拐過一處折角,他的腳步依舊很穩,可薑采盈背脊卻止不住發僵,她感覺有些東西,正悄然發生著變化。
一道長長的光,猝不及防地投射進來。
她聽到衛衡說:“你下來,這段路好走。”
語氣,被暗室浸得有些沁骨的涼。
落地後,薑采盈抬眼瞧他。他的眼波平靜,墨色的瞳仁不似平日裡那般幽深,充滿算計。
衛衡平靜地敘述著,“既然我們都想讓對方死,便算扯平了。往後,公主無需放在心上。另外,李漠已死,你們二人的婚事必然作廢。至於你我之間的約定,從此也可作廢。公主就當那日雨夜,從未攔過我的車駕。”
薑采盈失聲,“你...”
可下一秒,衛衡轉身邁步,步履沒有絲毫猶豫。他衣袍的一角,在黑暗中生風。
薑采盈下意識提腿跟過去,可腳下卻仿佛結了一層寒冰,她動彈不得。
“轟”地一聲,密道那一頭的門被人急切地撬開,光線強勢又迅速地擠入,一瞬間暗道裡亮如白晝。
“公主!”
幾句幽長的泣聲,清脆又欣喜地從密道口傳出,是公主府的家奴。
薑采盈望著衛衡決絕的背影,有些恍然。被侍衛好生接出來時,薑采盈麵容及衣物都被煙屑和泥土弄得臟汙不堪。
“公主!”
薑采盈在一行接應的人中,見到了攬月。她朝著公主飛奔而來,半道卻被衛衡冷冷地攔住,攬月神情低低地,恭敬地應了好幾聲才一路小跑到她跟前來。
薑采盈啟唇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大司馬說,公主您的手被熱茶給燙傷了,囑咐奴婢回去給您好生塗些活血消腫的藥膏。”
薑采盈聞言抬頭,目光止不住追著那駕轆轆遠去的馬車,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
既然要斷,還關心她做什麼?
薑采盈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另一種奇異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