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埃德加和仆人們走散了。
在意識到這個問題後,我向林敦夫婦的方向回頭走了很久,卻並沒有發現林敦夫婦的馬車。大街上人來人往,初到利物浦的我隻覺得街道四周都一模一樣,於是我意識到我迷路了。
我孤零零的站在一個狹小的巷子口,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聚起來的烏雲壓在灰皚皚的牆頭,要下雨了。我有些慶幸今日出門時沒有穿林敦夫人準備的華麗白蕾絲裙,而是選擇了灰藍色的綢布裙子,儘管如此它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同樣是個累贅。我得想辦法把這身衣服換掉。
一個年紀小的落單的富家小姐在拂曉的街道上獨自行走,試圖尋求一家服飾店的幫助。在尋找到希克厲之前我要照顧好自己才行。
服飾店的老板很樂意我與她的買賣。我要用一條綢緞裙子換一身棉布衣裳,用一雙小皮鞋換一雙半舊的軟底鞋,用頭上的珍珠發卡換了一些個英鎊和一個用布頭拚成的包。我同善良的老板娘約好,隻取走五個英鎊,其餘的我會再來討要,畢竟我現在獨身一人,攜帶多餘的英鎊並不安全。走出店門,天氣更加陰沉,夏日的利物浦悶熱的令我心慌。我突然記起歐肖先生並不是下雨天遇到希克厲的。是收麥子的季節,是一個晴朗的夏日。
大雨下的毫無征兆,我駐足在雨幕前,思考著當下的情況。流浪兒成群結隊的討生活,希克厲會不會和流浪兒們一起討生活呢。或許不會,歐肖先生遇到希克厲時,他皮包骨頭,是餓了好幾天的樣子,他甚至不會說話。假使希克厲能夠被流浪兒團體接納,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我想至少他應該能夠說話。
雨勢漸歇,天色漸暗,我認可自己的推斷,慶幸自己不用去和那群流浪兒打交道。被流浪兒搶劫的事情讓我心有餘悸。在尋找落單的,瘦弱的,黑漆漆的流浪棄兒之前,我需要在黑夜真正來臨前安頓自己。
雨打在腳邊,濺濕鞋子的邊緣,逐漸減弱的喧囂讓我發起呆,想起希克厲,他像個從天而降的矛盾。沒人知道他從哪來的,生命的前幾年又是如何度過的,在離開呼嘯山莊後,他又去哪了,做了什麼,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富裕,他在從事什麼工作。我注視著搭成建築的灰色的磚,順著排列整齊的磚望向小巷的轉角,雨在那個轉角變得淅瀝細密,被風吹散得失語,我失去等雨的耐心。
我知道他愛上了凱瑟琳,在老歐肖先生去世後,他從和少爺小姐一樣的養子變成了和奴隸一樣的仆人。他失去了教育的機會,也失去了健全的人格。他怨恨呼嘯山莊,但屬於呼嘯山莊的凱瑟琳不是他的怨恨。她和他一起看澄澈的藍天,看雪花的墜落,看鐘擺露出的指針擺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凱瑟琳答應埃德加求婚的那一個晚上,狂風暴雨終於摧折了他的心,他決心要複仇,荊棘堅固了堡壘,他決心毀滅一切。錢是凱瑟琳拋棄他的重大原因。因此儘管這時的他已經家財萬貫,但他還是要謀取畫眉山莊的財產。於是他娶了伊莎貝拉。而伊莎貝拉一生的噩夢由此拉開序幕。
希克厲的複仇遠遠不止如此,他的首要對象是凱瑟琳的丈夫——埃德加。他讓埃德加失去妹妹,失去妻子,甚至臨終前想要與女兒的最後一麵都要靠希克厲施舍——因為希克厲甚至囚禁了凱瑟琳和埃德加的女兒。他沒放過舊相識們的任何一個孩子,包括他自己的孩子。極度扭曲的愛恨構成了極度扭曲的希克厲,他惡劣的坦蕩,毀滅的徹底,他親手毀了自己。
而我變成了伊莎貝拉,但又不是伊莎貝拉。真正的伊莎貝拉早已死在了倫敦,死在了真正的書裡。
我淋著漸弱的雨勢,來到了巷子的拐角。若有所思的我在不經意間踢到了什麼東西,瞬間失去的平衡使我的身體前傾,這讓我本能的想要抓住什麼。空空蕩蕩的巷子裡哪有什麼可供我扶的呢,但是預想到的疼痛並沒有襲來,有人扶住了我腰,平衡就這麼保持住了。我低頭看見了害我差點跌倒,又幫助我安然無恙的人——是一個流浪兒。
“小姐,你好,我幫助了你,或許你可以給我一點報酬。”他盯著我,一字一句的說,怪異的語調使他沙啞的嗓子像砂紙磨過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