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怒斬無邪 季念昭:困住你的……(1 / 2)

無邪佝僂著背,將土一鏟一鏟往下壓。

“你說喚魂術法能喚回殘缺的生人神魂嗎?”無邪睜著漆黑的眼,直愣地瞪著麵前的聞子君,那雙眼卻什麼都沒有裝下。

聞子君勉強動了動唇:“無邪,喚魂是大忌,切不可犯!”話雖如此,這話說到最後,尾音卻不自覺顫抖。

“她死了。”無邪似沒有聽見聞子君的斥責,還在重複喃語繼續。

“聞蕭兒死了。”

“聞子君,你的妻子和女兒都死了!”無邪猛然抬頭,與聞子君對視。

他的眼球充血,乾澀紅腫。

沒有淚。

“因為你。“無邪低聲補上最後一句,繼續填平土坑。

“無邪,金穀鎮民並非故意。此事這個結果,我們皆有過錯。”聞子君眼裡也布滿血絲,語調強壓冷靜。

他可以對無邪修習邪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無法容忍他僅因個人愛恨殺害百人。

無邪尚未及冠,今日能替曇娘複仇毫不猶豫地下殺手,日後呢?沒有任何人再約束他,是不是就會步入歧途,生殺全憑喜樂。

他會成為比洪水和瘟疫還要可怕的禍根。

聞子君自嘲地看向潔白無暇的掌心。

掌心濕乎乎,黏稠的血液似乎在流淌。無邪懂什麼呢?這孩子畢竟是自己親手教導出來的。

是啊。

錯從始至終都在他,不在無邪。

這件事從頭到尾全怪他一人。

但再來一次,他會狠下心無視那些饑疾交加的流民嗎?甚至守在北魏京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心當他的富家郎,夫妻和睦,子女繞膝。

他會嗎?

聞子君恍惚握著劍,無法回答自己。

無邪甩下鐵鍬,緩緩抽出佩劍,指向聞子君。

“無邪,他們並非有意。”聞子君的語氣滿是疲累。

“這些村民被鬼魔纏繞多年,他們實在走投無路了。他們隻是太餓了……太餓,以至於……”

聞子君艱難地卡住話頭,惶然想,瘋了。

“結果呢?”無邪笑出淚花,“母女二人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聞蕭兒被一劍穿心,曇娘被村民一棍又一棍。皮開肉綻,生生喪命在棍棒之下。”

“夫人她——聞子君,你看到她們的下場了嗎?”

他舉起劍,劍尖紮入聞子君胸膛,微微下陷,聞子君沒有抵抗。

無邪的手顫抖著。

劍摔落在地。

“這也會是你的下場。”

無邪用泥土沾染的臟手搓眼,手指在麵頰拖開幾道汙漬,又被血淚衝開,混在一起。

他彎下腰,拾起劍,又放下好空出一隻手來。無邪用那隻滿是傷痕的手去撿地上的石塊,想給土裡的人壘個墳。

手剛摸到草地,卻一下被釘住,不能再動了。

說到底不過一具皮肉,劍刃衝著要害去,並未留情。

要下大雨了,聳動的引雷作響。

聞子君將劍柄握得更緊,出了神。

愈來愈濃厚的死亡氣息隨著雨珠落下。

無邪愣了愣,胸口起伏急劇喘息,指隙並得再緊,卻總捂不住汩汩流出鮮紅的血。

他摸了摸腦後,胸口,脖頸,那裡皆有幾處完全可奪人命的豁口。

無邪忽而笑起來,笑著笑著卻多了幾道淚痕:“君先生,你是要殺了我嗎?這處已經死了滿地的人,也有好多的鬼再也入不了輪回。他們大概是不願意跟我這樣的人埋在一塊。”

聞子君將劍又往下紮了幾寸。

無邪一口血嘔出,還在笑。

聞子君突然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沒看清麵前的青年。他不是弱者卻習慣了隱忍,不是惡人卻可以坦蕩蕩地殺害無辜者。

“你從哪裡學來的控屍術?”聞子君猜過很多次,但又覺得沒必要問出口。

無邪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唯一修習的機會就是孩童時期。一個不過十歲出頭的孩子,那時就掌握了能控製千百人的術法。

無邪抹了眼角的淚花,也不知是笑出來還是哭出來的。

“這些年我一直膽戰心驚恐懼先生問起這件事,如今你真問了,我卻仿佛解脫了一樣。”

聞子君嚅囁嘴唇,想起當年初見他時少年瀕死的慘狀,大概料到會是沉重的記憶。

他到底無法像對付鬼魔那樣吼他。

“你若不想說,就算了。”

無邪“哈哈”地自嘲道:“君先生,你教我識字,教我處世之道,我這一生唯有兩件事不是你教我的。你若不急著殺我,我倒可以給先生講個笑話。你且當作個笑話。”

這個故事他大概在心裡已經反複排演過好多次了,也幻想過很多可以毫無負擔講出來的場景,所以用極其輕快的語調,像講話本子那樣流暢。

“芙蓉塢,湘西屍派,你聽過嗎?”

聞子君愕然:“滅門已久。”

無邪臉上嘲諷之色更濃: “湘西芙蓉塢在七十二仙派裡也曾算聞名。的確不是什麼善人。為了名利,好惡事都做,結仇也不少。”

“為躲仇家,我爹娘誕下我後打算金盆洗手不乾了。我出生仙門,比先生你更了解那些都是群什麼樣的畜生。”

“芙蓉塢主修趕屍煉屍,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活計,你以為他們靠什麼謀生?”

無邪咳血,快意道:“是仙門啊。”

“大大小小的宗門,遠赴萬一來求取煉化成形的僵屍。普通的僵屍自然一擊就死,全是廢物,他們不需要那些,想要的皆是能暗地裡助宗門出手的武器。”

聞子君失了鎮定:“他們煉化活人?!”

流的血太多,無邪的語氣有些虛弱了,神色卻倨傲:“是修士,他們對待自己人尚且殘忍,凡俗出了事又怎麼會有宗門願意相助。”

“耗資耗力,門派一旦虛弱,勢必會被仇家盯上。君王年年進貢的那些門派都未必出手,你又何必這麼傻!”

聞子君:“你......”

無邪很滿意他的反應,說話的語氣也更加興奮。

“再過幾年,那就更倒黴了。芙蓉塢得罪了仙門裡厲害的名士,被眾家圍剿,滿門皆滅,其他修士見之追殺。我爹娘每隔一旬就帶著我換地方隱居,隻為躲避這些年在仙門的仇家。但他們沒躲過,死了。”

“修士們當著我的麵,羞辱了我的娘。他們兩人的頭就那樣,很脆弱,一劍就斷了,咕嚕嚕地滾到我麵前。”

“我要和他們搏命,可那些人隻是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覺得小孩不足為懼。隻捅了一劍,就以為我已死。”

無邪扯起譏笑的嘴角。

“真是自大。”

“第一次煉屍用的是我爹娘,不過那些人沒打算讓他們輪回,魂魄早碎了,隻有肉身。”

“可惜啊,我帶著爹娘的屍骸遊遍北魏,隻找到了已經脫離仙門還鄉的那一人。血刃不夠,抽了他的皮,扒了他的骨,也看見他的夫人孩子用滿是仇恨的眼神望我。”

“我不像他那樣蠢,我絕不會給自己留下後患。”

聞子君瞪著滿是紅血絲的眼,啞聲問:“所以你殺了他們?”

“我殺了他全家!”

無邪神情一瞬間陰霾,惡狠狠道:“可惜也沒討得好,渾身經脈寸斷,靈根也毀了。那年我才十歲!卻除了控幾具屍,修為再也不能更進一步!”

血花隨著咳喘聲四濺,聞子君還未反應過來眼前那白芒,隻聽耳畔一聲清嘯。無邪原可以無聲無息地攻來,卻偏抗不住痛般呼出聲。

他一呼聲就暴露了意圖,聞子君劍術紮實,急使出招反擊。

隻有自己肩上不重的一道血口,佩劍就徹底穿進麵前人的心窩裡。

無邪盯著胸膛的劍,唇角微翹,沉默地打量聞子君。

那張又平靜下來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是喜是悲。

他身子一晃,矮下一截。

抬頭就看見那些一望無際的群山,徹底鎖住了前路。

聲音小到近乎於無。

“先生,你痛嗎?痛就對了,我也好痛。”

聞子君反擊地疾迅,就算有心也來不及收回手。

眼前身軀轟然倒下,惡臭的死氣蔓開。

血濕淋淋地落了滿地,無邪手一鬆,劍哐當落到地上,心窩子的血太多了,終於臟了聞子君滿手。

無邪還想說上幾句話,但隻扯動唇角,終於撐不住,臉貼著黃土倒下。

他失去了所有,但也複了仇,因為他們實在太弱,弱到無邪居然在最後會起了一丁點的憐憫心。

居然會想,這樣弱的螻蟻根本不足以擊潰夫人。若夫人再絕情一些,若聞子君不摻和這些破事......若......

“咕。”

聞子君的小腿一重,他猛地俯首,看見幼童搖晃的雙髫。

聞子君蹲下身,捧住阿昭的臉,怔怔地出神。

手挪開。

留下阿昭滿麵的血。

聞子君騰地站起身,季念昭隻能看見白衣仙君的褲腳,眉心突然一涼,他將指頭覆了上來。

季念昭突然渾身泛寒,忍不住發抖,不是他在抖,是阿昭。

顱頂轟隆大作後,漫野都是霧氣白茫茫一片,寒意湧來,將他們溺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