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昭先是沉默了一陣,看這數目愈看愈心驚,“嗬”地吸口氣:“有官吏貪了從贛線來的藥材,三十萬兩白銀的藥,賤賣了十萬?這一批貨呢?”
太醫令拱手彎下腰:“追不回了,本來走的防備森嚴的官道,這麼一換道恰巧遇著山林裡的鬼魔,全給倀鬼吃了。”
季念昭點頭:“這樣大的缺口一時難以填回,南朝無法短時間內湊出足夠數額,但仙門同樣備有藥庫,我可以登門去討。”
太醫令:“仙君大人,這是我的意思,不是陛下的。陛下他......”
太醫令沒說出什麼,轉身歎了口氣:“貪官汙吏,重罰啊!微臣回朝定當向上麵請命,對不住長川萬萬民!”
季念昭看著麵前年近六旬的老臣,他一身青布寒衫,因著常年浸泡在藥觀之中,身上沾著股野參的土腥氣。
“我不在的時日,太子殿下的病情還望你照拂了。”季念昭望了不孤山那片天的方向,自然隻看見一團陰霾,窺不見仙山真容。
後半夜是最冷的時候,風雨也急切,院裡芙蓉凋謝了一地。
季念昭翻身上了一匹棗紅大馬:“等我。”
馬踏飛泥,在黑夜中受驚馳奔。
不孤山下有一條綿長百餘裡的碧江,過了墨城,另一頭就是人間了。
穿道袍的小弟子們撐一根竹篙,行排筏於水麵,湖水清澈得就像浮在空中。有少年背著竹簍,疾迅地奔跑到岸邊,並不去捉溪裡的魚,反而把框中的錦鯉全部一潑,悉數撒入了水中。
一個小弟子揚聲喚道:“師兄,你又去哪裡捉妖去了?”
拿竹簍的少年撓頭,微微一笑:“都是些喜歡入夜搗蛋的小精怪,這一尾是烏龜化的小妖,憎惡把它池塘老窩填了建宅子的縣丞一家,入夜扮鬼嚇人家。”
“還有這一尾,難產去世的夫人,說想留在此界看一看孩子長大。”
一隻青金色的甲殼蟲停在問話小弟子的肩頭,他餘光裡瞥見,撚起蟲子問師兄:“這隻魂呢?”
少年把竹簍一扔,麵上明顯慌張:“哎喲,你快鬆手,大不敬啊!這隻金龜子是阿棗在人間時的爺爺,過世後來山裡看望自己的孫孫。你快道歉,要讓阿棗知道了,追著你劈劍。”
“啊!抱歉,爺爺,晚輩並非有意。”兩個少年對著飛在空中的蟲子連連作揖,忽然見到遠處的馬道劃過飛快的黑影。
兩人停了動作,對望一眼。
“那道影子是?”小弟子問。
“是明昆大師兄嗎?他回來了!”少年激動地套上自己沾滿河泥的草鞋,把濕掉的半截褲腿高高撈起,飛也似地往山頂洞府躥。
背後小弟子扯著金龜子的長須,“哇哇”大叫著追趕:“師兄,等等我!等我啊——”
金龜子也在空中左搖右晃地飛,淒厲地吃痛尖叫。
隻是可憐沒人顧得上它。
不孤山頂九月份就會開始降雪,直到次年三月雪化長出新芽。
居住在這裡的道長雖然不修什麼“無情大道”,但個個古怪得很。
季念昭從小時候修行就不喜歡待在這樣單調的地方。
他很少爬上山頂來,哪怕是掌門的孩子,絕大多數時候都同山下的弟子們縮在一個窩裡睡大通鋪。
山頂的府邸九階高立,正中央的道觀供奉著一尊金銅人神像,恢宏的建築群裡卻沒有半點人息。
反倒極其靠近懸崖的一處快坍塌了的灰暗小宅子裡傳來金石碰撞的震響。
“來者何人?”
有顆小頭顱從幽暗的屋裡探出來。
“千山劍道季念昭。”
“晚輩懇請師祖出麵,召集各門派湊齊藥材。”
季念昭畢恭畢敬地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