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街的百姓,此刻就像惡臭發腥的沙丁魚,在一兜已經打結的網裡垂死掙紮,搖擺著軟成長條的身軀,尋找任何能提供庇護的地方。
背後傳來極小的輕呼。
“小將軍,進來吧,來我這屋裡躲一躲。”
戚寧安的小拇指忽然被一隻透涼的手勾住,那方隻在半掌寬的門縫後露隻眼睛,黑洞的看不見臉,稍微用力一拽,就把戚寧安拖了進去,門板瞬間打開又合上。
戚寧安跌落進狹小的黑屋中,他拎著扇子,問手心牽連著另一頭的那人:“這裡點燈沒問題吧?”
“小將軍,沒問題的。”
“隻要不發出太大的聲音,它們就不會聽見的。”
“況且它們不輕易掀開彆人家的屋頂。”
“這些大人們看不見?”戚寧安掏出火折子,在百姓遞來的乾稻草絲上劃拉兩下,挑起一抹微小的紅色火苗。
火光照亮屋內,戚寧安仰首對上兩雙黑亮如紫葡萄的眼睛。
拉戚寧安進屋的是兩個小姑娘。
她們正手牽著手,一個頭上簪著木頭雕的杏花,另一個垂著兩掛銀鈴鐺,臉蛋被火光照得紅撲撲的,像兩枚蘋果掛在臉上。姑娘們互相對望,笑著把身體躬縮成蝦米。
一個說:“因為它們死的時候,眼睛被人剜掉了。”
戚寧安問:“大人們是因為失去眼睛,流血而亡的?”
另一個搖頭:“它們活著的時候太痛苦了,知道自己死後一定會變成惡鬼,彌留在凡界。於是央求收屍的人一定要把自己的眼睛剜掉,那樣就不用千百年一直凝望著人世間的苦難。”
戚寧安接著問:“你們知道大人們的來曆?”
兩個小姑娘悄悄把肩膀擠在一處,一個膽性更大些,脆生應道:“當然不知道。但我們能通靈,這些都是用通靈符得到的消息。”
“通靈?”
頭上簪有杏花的姑娘咬著下唇,從角落裡掏出兩柄劍,擺在戚寧安麵前。
發髻掛鈴鐺的小姑娘晃了晃腦袋,鈴鐺裡的銅珠早被掏空了,沒有半分聲響傳出,她禮節性地朝戚寧安抱了抱拳:“我叫元稱稱。”
“我倆從前是稀雲渡那方的修士。”
“在我們還活著的時候。”另一個姑娘躲在元稱稱背後,探出頭,小聲補充道。
“三個月前,我們接宗門的命令,特意出發趕往此地除魔,不過沒救下這城人,反倒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元稱稱眨巴下眼,她們倆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輕輕就因為救人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了。姑娘們也似乎沒覺得可惜。
元稱稱把兩柄劍全塞進戚寧安懷中,“我們會全力幫助你破開城門,隻有兩個請求。第一件事便是讓這群困在城中的百姓們超脫往生,第二件是幫我們把劍捎回宗門。”
戚寧安摩挲著銀亮冰涼的劍鞘,噗嗤聲後笑說:“我可能也出不去了。”
元稱稱眼神執拗,半點都不挪動:“我們倆都知道你是明昆君的弟子,你還是南朝掛帥出征的將軍。你不回去,南朝怎麼辦?你一定會回去的。”
戚寧安啞然失笑:“你們繼續說。”
元稱稱把後背抵在門口,門外剛才還是萬裡晴夜,這會兒已經有傾盆的大雨砸地聲,還有四野八荒的敲門砸地聲,淒厲哀嚎討饒,以及某種......季念昭側耳細聽幻境傳來的動響,是很悶很重的腳步聲,稀稀落落的,前後有好幾批。
“來幫忙抵一抵門,那些找不到家的鬼魂會隨意破開任何一扇門。有了門和窗,還得有支撐的房梁,這樣才算是一方遮蔽的小結界,一旦失去門,屋內的空間就和外麵的大街相連,失去了界限。我們也會被算入行人的範疇。”
外麵的撞門動作愈來愈急,哀嚎也更慘烈。元稱稱不忍聽下去,死捂耳朵,瘋狂地拿後背抵住門板。
戚寧安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們都是君茶餓鬼?”
另一個小姑娘也一聲不吭把背靠過去抵住門,葡萄般的眼裡亮得有水光,她輕輕點頭:“我們是。我們的死狀也挺慘的。”元稱稱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笑了笑,不再繼續往下說。
元稱稱故意氣鼓鼓地搖頭:“我們好歹也是修士,雖然比不得你,死後也必定是隻善良的鬼。況且就算在這座城裡我倆是隻臭名昭著的死鬼,在稀雲渡裡,我們也是師尊的心肝,師兄們的寶貝師妹。這三個月來,他們一定著急找我們倆。我倆可是有人想找也找不到的小師妹......再也找不到了的。”她說到後麵語無倫次起來,聲音逐漸嗚咽,抽泣了幾下。
另一個小姑娘安撫地拍了拍元稱稱的肩膀,還是扯住戚寧安的袖子:“今晚躲過後,天亮時大公雞一叫你就趕快跑,不能進入任何一間房子,隻能待在街上。我們兩個白天會失去神智。”
元稱稱鎮定下來:“我懷疑是大人們的緣故,它們夜裡在街上覓食,白天就躲在屋裡。到時候,我們的眼睛就是它們的眼睛,到了白天,它們就能睜開眼看見了。”
“所以到時候絕對、絕對不要進入任何一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