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和戚寧安互相知道對方的所有秘密。
他們五歲在一起玩耍,睡一個被窩,戚寧安尿床了。
十二歲喜歡坊裡南邊過去三條街,一個名叫雞.兒巷的儘頭,和戚寧安一起偷看瓦子裡那個總是頭上插一朵綠海棠的舞妓。
十五歲下了學堂偷偷告訴戚寧安,和哪個姑娘在坡外一度春宵,一次不夠,約定今晚黃昏後。
戚寧安轉頭就告訴了夫子和沈府他爹娘,黃昏的小山坡,沒有姑娘眉眼盈盈,隻有家棍無情伺候。
十七歲和戚寧安打架,在他腳踝那裡留下了月牙狀的疤。
沈期知道戚寧安的耳垂和掌心都有兩顆小痣,認得清他的字跡,知道他那時候煩惱自己家裡的妾室,知道他和年輕姑娘們說話會害羞。
回憶起來也恍如隔世。
沈期現在偶爾也會念起戚寧安的好,會莫名地想到一個春寒料峭的夜晚。
南朝曆的最後三年,沈期還記得那一個夜晚。
他們率領的軍隊腹背受敵,後麵是不斷追堵圍剿的北魏軍隊,前麵的山頭有鬼魔棲息。
軍隊中沒有能人異士,除了他和戚寧安學了幾個花架子,其餘人均沒有和鬼魔一戰的實力。
薄霧籠罩在淡藍山頭,破碎的呻.吟在茫茫的山風裡顯得無力。戚寧安背著沈期,一步一步踩在野草叢間。
“沈期,你還好嗎?”戚寧安緊住托舉他身的手臂,上麵的肌肉虯結,少年也很有氣力。
沈期痛得呲牙咧嘴,握拳輕捶了下戚寧安的肩膀:“你輕一點會死啊!彆晃,晃完我腿疼。”
戚寧安癟嘴:“你自己要去鑽那個洞,說了有危險莫去,去了又被小鬼咬傷了。算誰的?我樂意背你那是小爺我有善心。”
“好嘛。”沈期不吭聲,“軍隊現在行進的哪片區了?”我估不出他們行軍的距離,你幫我算算。
戚寧安:“文盲。”
沈期皮笑肉不笑,惡狠狠揪了下戚寧安的肩膀:“你再罵。”
他們兩人上山把鬼魔趕出官道,好保證大部隊通行。
沈期鬱悶低聲問:“喂,你家世代都是文官,怎麼獨獨把你派上了戰場。”
戚寧安:“先帝忌憚手下能臣,常做卸磨殺驢之事。我祖父要是習武,哪還輪得到今日的戚寧安。”
沈期大驚:“你妄議......”
戚寧安狡黠拍了下沈期的大腿,惹得後背上的少年臉上泛起羞惱薄紅。
戚寧安道:“噓!縱我想要以儒學治世,這個世道,出鞘的劍還是比筆杆子有用。”
後半夜大雪封山,他們連處可以落腳的石窟或廟都找不到,再多的壯誌豪情,辱罵打鬨扯到後半夜,兩個人都開始漸漸沉默下來。
翻過這個山頭,才能追上前方的大部隊。
大如席的雪花從頭頂飄落,死在倒春寒裡的軍士從未少過,沈期趴在戚寧安的背上,為他遮擋了絕大部分風霜,戚寧安找了塊突出一小截的石窩:“不走了。今夜在這裡睡。”
沈期虛弱牽住戚寧安的手,抖落下肩頭凝成了冰的霜雪,翹動的白睫輕顫:“你停下做什麼,再多晚一會兒,軍隊無將軍,風險就多一分。”
戚寧安:“你趴在我背上挨凍,我怕我再走,就把你凍死了。”
沈期:“你瞧不起誰?”
戚寧安掏出個火折子,但雪天實在沒有乾燥的東西可以生火了。他們的食糧袋子又在和鬼魔的纏鬥中丟失。
兩個少年擠在石凹裡,隻盼大雪趕緊停下,天晴就放他們出山去。
風倒灌進破爛袖口,白雪漸漸把靴頭深埋,水浸入襪裡,戚寧安摸了摸身旁人的頭頂:“你冷嗎?”
沈期緊繃著咯咯響的牙關:“怎麼?你受不住了?受不住就喚我聲爹,我就把外套脫給你。”
戚寧安無語停下話茬,彈了下沈期腦門:“你們學武的果然都是莽夫。”
“行行,我脫給你。”沈期見戚寧安嘴唇蒼白,二話不說就開始褪自己的外袍。
“等下。你彆——”戚寧安按住了他的手,無奈道:“聽我把話說完吧。你靠過來點,我們倆都脫下外袍,把身體攏住來擋風。”
沈期垂眸,看見戚寧安把那雙冰涼的手紮進自己的懷裡,就像一隻遊魚,梭得一下,戚寧安整個人就貼過來了。
“你暖和點沒?”
“還是冷。”沈期也有樣學樣,把凍成冰柱子的小臂貼住戚寧安胸膛,換回一聲淒厲大叫:“沈約宵!你恩將仇報!我幫你取暖,你給我潑雪!”
“那是我的手。”
“你沒有趁機報複我吧?
沈期拍了下腿邊裸岩:“戚寧安,你再靠過來些,這個有個下陷的地界,似乎更暖和一點。”
少年手腳並用爬到那方,把頭放低,靠在沈期胸膛上,奇怪問:“你心跳聲怎麼一點都不快?”
沈期已經閉眸靜聽外麵大雪落下,半夢半醒:“我都快成冰雕了,隻求它還在跳,還要怎麼快?”
戚寧安重重歎了口氣:“你撩姑娘時一向跳得很快,怎麼和我擠一個被窩,就不跳了?對待兄弟如敝履,沈郎果真如此薄情。”
沈期巧目怒睜:“你出現幻覺了?都在胡謬些什麼,前言不搭後語。”
戚寧安深吸一口氣,麵無表情吐道:“我想說的是,和你死在一塊這件事,的確很晦氣。”
沈期不怒反笑:“是嗎?我也這樣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