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宮中事務繁忙,南皇給沈期安了個禁衛軍的官職,率領一小隊士兵在京中巡防。高頭大馬上坐著個英俊的年輕人,看得京城中少女貴婦們春心蕩漾。比起姑娘們,沈期反倒更像是遊街展覽的那個人。
這日他領著手下繞著城牆巡視,另一隊人馬也繞著城牆遊街。沈期看向那群敲鑼打鼓的人,厲聲問:“那邊在做什麼?”
“在祭神。”
沈期橫刀一立,冷聲:“不知道京中嚴禁怪力亂神?”
“從前是沒有的。”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從北邊來了一夥人。這種事就多起來了。”下屬急忙辯解。
沈期也走到那群人旁邊。
為首的是個年輕人,蒼白的麵容掛著一抹笑,身板瘦薄的像片紙,搖搖晃晃地走著。周遭的人卻全都充滿敬畏地瞥向這年輕人。
隻聽好多驚呼如潮水湧來,來了一個人,背著一摞鐵器走到行進的隊伍旁邊。
年輕人雙手接過遞來的那把重量十足的繡春刀,雙手一掄,刀在陽光下劃過好看的弧度,對準自己的腮部。
“那就是神。”有人說。
“神要用血肉為我們換糧食!”另一個人說。
這條路不算金陵正街,行人本來不多,在沈期駐腳的片刻功夫,過來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人群沸騰,莫名洋溢起一股喜慶洋洋的氛圍,比過年還要激動。
適時流出些興奮的低語。
“要來了!”“什麼?”另一個人問。“神。”那人得意道,為自己能瞻仰神跡感到無比滿足。
年輕人的手懸停在空中,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看戲的人群生怕他不刺,在不動作的這會兒功夫很快慫恿起來,“刺啊!”、“刺啊!”。
出於好心,一個姑娘上前幫了年輕人一把,她拽住年輕人麵皮,使勁往外撐開,拖開好大一截皮。刀口對準麵皮,這時他的臉就像一麵鼓,繡春刀很容易紮破了前麵,從耳朵後麵的肉穿出來。
年輕人接過一盆冷水,當即一大潑冷水淋頭澆下,傷口麻痹,就不流血了。被刀捅,被長槍紮,卻不流血,不是神跡還是什麼。
年輕人吃力地繼續走,有人邊敲鑼鼓,邊開嗓吆喝:“神明的金身,百害不侵!”
周圍的百姓歡呼熱鬨,好像看不見中間的慘狀哪裡肖神。年輕人手腳軟軟地朝前撲棱著,活像鐵杆上串著個蚱蜢。
“全都捉回府衙。”沈期高聲喝令。
沈期冷眼:“把這群看戲的人都攆走。”
年輕人似有所覺,隔著人群突然遙遙地偏過頭,在看到衝向自己禁衛軍的那刻,被捅穿的口腔在杆子上開合蠕動,發出驚恐的尖叫。
也許是被杆子穿著,聲音懸在雪中,帶股鐵鏽味。
年輕人舉起雙手,迎著風逃竄,沈期趕忙追在其後。年輕人臉上插著的那根杆子掃來掃去,掃倒一大片人,反而給他辟開一條道路。
兩個人一前一後,衝出城門,兩邊房屋愈發稀疏,逐漸脫離人群。
沈期一腳踩空,踩進一個巨大的窟窿當中,他急速地墜落,忍著身下劇痛,抬頭,隻能看見一小塊圓片狀的天空。
追了半個時辰,臨到關頭還追丟了,沈期氣不過:“是哪個喪儘天良的挖的坑!”
“彆叫了,亂葬崗沒有人。隻有鬼。”
須臾,一道細小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傳來。
沈期渾身一僵,朝著聲源,手往黑暗深處一探,捉出個帶官帽的年輕人。
年輕人細長的指甲掐在沈期脖子上,沈期連踹好幾腳,把劍高高架起,邊踹邊罵:“我呸,哪來的人裝神弄鬼。”
“哎喲!痛痛痛!彆打了彆打了。”那尖長的指甲很快在沈期的脖子和臉兩側撓出血痕,年輕人大叫,“你再打,這裡睡著的死人全都要被吵醒了!”
沈期:“你方才鬼鬼祟祟躲在裡麵做什麼?”
年輕人一屁股摔在石頭上,天光隱隱透進一絲。
“我在這裡等死,本來都快死了,是你掉下來,我才好心提醒你。”年輕人說。
沈期這時候才正眼看清麵前人。
年輕人和他對上眼,口裡嘿嘿一笑,牽動著半張臉腐爛生蛆的瘡口,紅肉破開,惡臭味道一時灌滿洞口。
“嘔!”沈期捂住鼻子,險些當場吐出來。
年輕人摸了下自己的爛臉,又是“嘿嘿,嚇著你了?”
一張臉皮被扯得幾乎透明,右臉上穿了一把繡春刀,一杆長矛,為了方便活動,長矛的木杆被折掉。
刀鋒太利,臉皮太薄,肉也兜不住這些鐵器,眼見快劃破臉皮掉下來。
沈期認出他是隊伍裡表演神明那個人。百姓眼中金身刀槍不入的神明,隻是個拿命換取膜拜的普通人。而這膜拜隻需要脫掉一件衣服,就黯然失色了。年輕人甚至連修士都不是,就敢胡亂往自己身上紮刀。
“你是金陵哪處人士?”沈期摩挲刀柄,“你還有的救。我送你出去。”
年輕人擺著手,慢慢弓下後背,縮回黑暗中,“不,我不能出去。神明怎麼能去醫館,神明就該刀槍不入。”
“你都快死了!”
“我是在用命幫他們乞討糧食。”
甕聲甕氣的嗓音從黑暗裡傳來。
年輕人吵嚷道:“我是神明!”
沈期用看神經病的表情盯著他,直到注意到他腦門上那根細小的鐵釺,終於釋然。
原來是捅到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