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幸福他還不懂 金陵去,辭家好多……(1 / 2)

謝塵鈺回宮的時候,謝皇後與南皇一同在杏林裡散步。

這天是休沐日,向來威嚴的父皇沒有套上那件龍袍,一身黑色的素布,母後也沒有戴上冠冕華服,慵懶地袍子上披著墨發,眼角已有細紋。兩人身後沒有宮人跟隨,手挽手,和鄉坊間的尋常夫妻沒什麼兩樣。

他們二人見到兒子行色匆匆趕來,心有靈犀地對望。

“父皇,兒臣請命。”謝塵鈺的話到一半,南皇強硬打斷:“你先跟過來吧。”

“我——”

謝皇後也開口,笑了笑,和藹道:“我們先賞花,逛完這一截路再說。”

謝塵鈺心裡噎著事情沒吐出來,焦灼的仿若有螞蟻在心窩子上爬,但他還是耐住性子,踱步跟在母後的手邊。南皇有意無意看了他一眼,抿嘴未言,謝皇後淡淡地推搡了一把謝塵鈺。

“母後?”謝塵鈺奇怪地瞥她,貴婦人鼻角也有淺淡的溝壑:“站在這邊做什麼?你父皇還會吃了你不成?站到中間去。”

南皇狹長的鳳眼望過來,謝塵鈺的心咯噔一下,趕忙跑過去。南皇淡道:“他愛站哪站哪,已經長這麼大了,愛去哪孤也管不著。”皇後捏了下南皇的手心:“陛下又在亂說話,你上回在枕邊怎麼答應我的?”謝塵鈺嗓子咽了下,低下頭,慌亂地打斷:“咳咳。”

因為總是在想到了北魏該怎麼開口借糧,路上又會遇到哪些困阻,要帶著哪個幕僚前往,這一程路謝塵鈺走得並不安生。但是很多年後的許多瞬間,謝塵鈺孤身睡在廢廟裡,在暗無邊界的九重塔裡,眼前會莫名出現這樣一條路。清晰的記憶漸漸模糊了,卻在某個時刻又帶有那天的花香再次鮮活起來。

那天三月初,荔枝花的新簇結得滿路都是,一條走過去,細細碎碎好多白色的小花點。杏子零散結了小點,南朝皇宮是在前朝的建築基礎上擴建而來,形製比起那些年坊間流行的建木更加古樸,一瓦一礫間沾染了很多古樸的塵灰。

其實那天謝塵鈺在那株還沒開花的鳳凰木下忽然停住腳步,謝皇後的笑容就消失了,南皇的臉色也凝重了。他們安靜地等謝塵鈺自己交代接下來的一切打算,腹裡卻好像都清楚。皇宮,整個金陵,整個南朝在那個柳絮飛花的時節都是極美的,隻是十六年裡見的太多了,他對這些熟悉的事物有些不以為意。

謝塵鈺急著背上包袱,踏上北魏的領土。

以至於謝皇後淚流滿麵,握住兒子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好多的話,讓他多穿衣多吃飯,好好睡覺,不要日夜兼程,遇到有人追殺他要跑,告訴他哪個仙門在哪個縣那個村設有守觀樓,哪個仙門和南朝交好,哪個又交惡,遇見好的要知道抱大腿,遇見壞的不要好麵子逞強......的時候,謝塵鈺太心急了,沒有好好記住謝皇後所說的每句話。他怎麼會沒有好好記住母後的話呢?

南皇沒有說那麼多,十六歲的謝塵鈺身量還沒有長高,依舊比父皇矮了足有一個頭,他仰頭,目光堅毅地和南皇對峙,半分也不挪開。南皇眉眼冷峻,滿臉寫著不讚同。

南朝唯一的皇儲在這個關頭出行,可謂背水一戰破釜沉舟,一舉不成,比喪命滄海白龍口中還要悲慘。謝塵鈺等著父皇的批評,但南皇隻是背手,斜睨了他很久,告訴他:“去吧。是該去。”

“你是南朝的太子殿下。”南皇告訴他。

謝塵鈺又委婉地向父皇母後講述了在觀音門聽到的琵琶語,謝皇後神色鬱鬱,南皇目光銳利如刺,深深紮在心底。謝塵鈺眼中是這個男人高大的身影,即使他不說話,站在那個地方總是教人安心。

驀地收回視線,南皇聲音平靜:

“他們可以端坐朱閣,可以避世深山,但你不可以。他們可以不管這天下萬萬人,但你必須管。”

這話的份量實在太重,南皇吐出來的一瞬間,謝塵鈺腿彎抖了幾下,肩膀被大手重重壓下,立得費勁。謝皇後卻一反常態,沒有說任何寬慰兒子的話。

到頭來,謝塵鈺腦子裡被震得隻記得這兩句話以及想象出的幾十萬流民的慘狀,心腸幾乎要被扯碎了。

隻是。

後來還是會有些遺憾。

如果那天母後溫柔地叮囑時,他能句句回答,不要那麼敷衍。

南皇想要摸他的額發時,不要因為害羞躲開。

三月的宮中,杜鵑花、山茶花、紫藤掛枝,都開得很好看。金陵有小童辦了百歲宴,謝塵鈺騎馬出城時路過,排場很大,過路的行人討個喜,都有飴糖吃。小兒手裡攥著撥浪鼓搖,被一個敦厚的中年男子摟在肩頭,一任叔伯婦人追著逗小兒笑。

那個時候誰能想到呢,後來謝塵鈺再也沒找到和那個春天開得一樣盛的花路,也再也沒有找到那對夫妻。從前一個笑靨盈盈,一個沉默寡言,卻始終站在他身後的那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