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已經躺在病房裡掛針。茯苓關切地看著她。小苣，來，先喝點糖水。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她握住她冰涼的手。

她喝了一口，搖搖頭，對著茯苓淡淡一笑。醫生有沒有說什麼？

手術很順利，你會好起來的。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好好休息。聽話！茯苓像個大姐姐似的拍拍她。

她感覺到渾身無力，麻醉已退去，下身氤氳著血液的潮濕和撕裂般的疼痛。茯苓，你餓了，先去吃飯吧。我沒事。

好，我很快就回來。你睡一會。

茯苓輕輕關門出去了。心痛的感覺落下來，她躺著，淚水從眼角滴到枕頭上。輸卵管被切除。她知道此後她將遭遇的將是一個女人不再完美的一生。曾經的錯誤不值得原諒，她要用一生去償還嗎？她累了，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擺脫夢魘。

有人說，如果一個人遭遇彆人不會輕易遭遇的不幸，那說明他身上一定具有某種缺陷。那麼她的缺陷，在哪裡呢？善良？心軟？怕孤獨？還是不夠獨立？她記得母親常愛念叨的一句話：這世道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偏偏她從小不信，她背著母親，偷偷將家裡的玩具送給小朋友，去女同學家過夜，和小夥伴們去野炊。她隻是不會撒謊，事後仍就對母親道出所有。父親不在家，母親教訓一頓，也就無事。她已經習慣了母親沒有笑容的數落。因為缺少溝通，她從來沒有試圖去理解母親的怪戾，對母親表麵順從，內心叛逆中。長大之後，她也像小哥哥一樣，迫不及待想逃離那個讓她窒息的家。

茯苓接連三個晚上陪她去打消炎針水。晚上就睡一個床，共枕同眠。這晚，肖苣做了一個夢。夢中出現一個她看不清臉龐的男人。他借故歸還東西進了她和茯苓的房間，並遲遲不肯離開。她看見男人曖昧地靠近茯苓，茯苓卻不戒備。她的心暗暗著急。

茯苓，你可以出去一下嗎，去外麵等我。讓我來對付。

茯苓出去了。

她笑著讓男人靠近。在他毫無防備意圖侵犯她之時，她使出全身力氣將匕首刺進了他的身體。鮮血直流。她看見他沒有死，而是若無其事走出去。她從樓上對準他的背影，瘋狂地開動了扳機。

激烈的喊聲驚天動地，她從夢中醒來。是茯苓。茯苓在叫喊。你怎麼了，茯苓！她推醒身邊汗水淋漓的身體。

我做夢了，小苣！她使勁抱住她的手臂。

我也是。抱著茯苓，想起剛才的夢魘，她心裡一個早有的念頭漸漸清晰起來。

沒有月色，她們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卻又知道彼此都沒有再入睡。

茯苓，我們聊天吧，我睡不著了。她起身擰亮了台燈。

茯苓，我想離開。

為什麼，去哪？

今天世居母親打電話來。她似很盼望我和世居儘早結婚。

好啊，小苣，恭喜你。

她苦笑。世居是家裡的獨生子，他父親偌大的家業要他繼承。你想，他們若知我和世居不會有小孩，他們會同意嗎？

那也不一定。我看世居是很開明的人。再說你們感情那麼好。

越是相愛越是心疼。與其讓他為難，讓愛情在現實中磨損，不如放開，讓它完美。

茯苓無言相對。她沒有告訴肖苣她適才的夢。她以前從來不相信宿命。現在卻不由得不信了。她第一次見到小苣就對她的有點膽怯的神態心生憐愛，她以為小苣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不諳世事。她不知道小苣的緊張是因為仰慕她的優秀和才乾。直到後來她們成了朋友，才知道小苣其實比她經曆更多擁有更多。她甚至有些嫉妒她張揚的幸福了。

她和世居，小苣一起去爬山，三人的笑容像山花一樣燦爛，一路相隨。小苣去采摘崖邊野花時落下山崖，世居奮不顧身去拉她，不慎也墜崖。她和世居相牽，她感到莫名的美好，還沉浸在幸福之中就驚恐地望見眼前的一切。她終忍不住隨他而下。在下沉的瞬間，她恐慌的呼聲震蕩山穀。隻是來不及著地看個究竟就嚇醒了。

她想著夢的後續，不知道在崖下，小苣和世居是否還記得生死相隨的她？夢裡相牽的感覺還在，她多想可以一直那樣。可是隻有一次是現實。因為她和世居僅有一麵之緣。

那時他們休假，小苣介紹他們認識。三人去水上公園遊玩，水流經過巨石的地方，世居都會伸手牽一下小苣和她。就是那麼溫暖有力的一牽，卻讓她心事蕩漾。快樂的陽光下，小苣對她似毫無芥蒂。她感覺到自己的可笑，就是情竇初開的年齡也沒有過那麼一種心動。而此刻她為之心往神馳的人卻是她最好的朋友的戀人。愛情不期而至。也許一開始她就在淪陷。她在傾聽中體驗著小苣的幸福和世居的好。

她知道小苣和世居的愛情沒有縫隙，可是卻控製不住自己去想他。他的身影他的笑容和風度是她一想就沉醉的深淵。她懂得世居看小苣的眼神，她和他目光偶然相對，她又害怕又歡喜，她覺得她懂他。而他肯定也懂得她對他的情意。他的眼神充滿洞悉人世的智慧。可是他對小苣那麼好，這份單戀不過自苦，他知道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