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而生 N/A(2 / 2)

向陽而生 道泩 6893 字 10個月前

一網格員欲拖拽女童至衙內關押,四鄰之人大呼不可。不聽,有人見童慘,摩拳擦掌,商曰共出擊之。

紛亂之間,林竹隨黃猗猗出,猗猗曰:“女童乃吾內侄,汝等代為料理我姐後事,吾自當感激不儘,此女我自領走救治耳。”

兩網格員齊聲曰:“汝何人,竟敢擅出門?汝勿走,且隨我回衙內再議!”

黃猗猗囑林竹抱女童自走,他事勿管。兩網格員從後追來,將及身,忽平地風起,頓覺眼中發黑,不能視物,又頭腦昏脹,不知所追者為誰。一時風平,但見兩網格員雙目無神,爽然若失。佇立良久,乃轉身,見婦人屍,便請有司部門處理,自去不提。

及回,黃猗猗命林竹掐按女童人中,移時乃蘇。見童已稍解世事,黃猗猗遂告之始末並問事情原由。

童泣曰:“我名為董鶯,去年父親外出務工,因疫情阻隔,未能回家。母親操持家中裡外,事情繁瑣不堪重負,是以自尋短見耳。”

猗猗聽罷,歎曰:“非自尋短見耳,想必國家承平日久,未嘗經此凶險大疫,往常百姓皆行走自由,任意施為,忽遭世變,一旦錮其手足,眾莫能適。故有無故自鬱者,終日落落寡歡,不得以而輕生耳。”

遂養女童家中,不使自居。

忽一夜,自住樓房高層火起,紅光衝天,火勢自下而上,漫布樓宇,各戶皆驚。人人惶懼,未及整衣,推擠奔走,競相逃命。奈樓宇大門反鎖,管事之人全無,眾見命不能保,呼天搶地,悲號不已。

猗猗居二樓,門外吵嚷之聲,早已知之,遂推門呼曰:“眾人莫慌,我已結床單若乾,大家可綴而出之。”

眾人聞言,蜂擁而至,爭下樓,猗猗囑林竹指揮眾人,依序而下。

見人多,一時不能保眾人無虞,遂獨往樓門來,見鐵門緊鎖,乃秘祝曰:“樓鎖樓鎖,在前阻隔,熊熊烈火,在後追索。唯有鎖破,方可全得。唯有鎖破,烈火奈我何!”

祝畢,鐵鎖應聲而落,猗猗開門,大聲呼曰:“鐵門已開矣!”

眾人哄出。

自救人,樓宇之中,家家戶戶,無論老幼,皆服猗猗,時加誇慰,林竹亦有榮光焉。

猗猗懷胎十月,不日臨盆,林竹急攜女赴醫院。

才至門,恰遇一將產婦人,被阻門口。猗猗見女羊水已破,骨裂二指,額頭汗出如豆雨,情勢危急,遂急問:“姐姐,何故不讓汝進?”

產婦痛不能言。

藍衣門子接口曰:“其未得層報上頭,具結批文,因此不得擅入!”

林竹厲聲怒斥:“狗奴,人命重耶?批文重耶?實質重耶?形式重耶?”

門子大不受用,暴躁曰:“汝何人,敢挑釁權威呼!”

猗猗忍痛,以手指門子麵而質問曰:“汝有何能,可行此權?汝有何德,能發此威?”

門子大窘,口不能言,麵若豬肝,惱羞成怒,立時呼朋引類若乾,圍猗猗與林竹,鼓噪動手。

黃猗猗麵不改色,曰:“汝等亦有父母也,若汝母生汝時,有此遭遇,若何?”

眾門子麵麵相覷,不能答言。

正惶惑間,婦人放聲大叫。

林竹罵曰:“人命關天,汝不讓進,必遭天譴!”

言畢,忽雷聲滾滾,霎時霹靂直下,耀炫如晝,目不能開。及睜眼,但見門子七七八八,散掛街邊梧桐樹上矣。

猗猗大呼曰:“速進!”

及產,婦人攜子來,謝猗猗,猗猗曰:“防疫之弊,民怨沸騰,不可持久,前日汝有難,吾理當正言彈之。”

三日後,猗猗產一子,然耗費精神甚大,體虛,昏睡不能醒。林竹心下焦急,謀之與醫,醫素手無策。

小兒日夜啼哭,母不能忍,謂林竹曰:“必是餓矣!今媳婦人事不知,汝應想法矣。”

林竹無言,暗想:“今家有病婦餓兒,為今之計,必要衝破層層關卡,方能購得小兒奶粉等物矣。”

想畢,遂告之與母。

母憂曰:“今疫令繁密,汝一旦去而不回,我等孤兒寡母,為之奈何?”

林竹含淚曰:“不去,必餓死;去,尚有一線生機。為今之計,懇請母親照料病婦耳!”

言畢,駕車出。

一時,黃猗猗轉醒,不見林竹,詢之阿母。阿母據實以告,黃猗猗默默不言,麵有戚色。

三更甫過,有司致信曰:“今有林竹者,目無法紀,罔顧防疫政令,駕車闖關,勸解不聽,更有毆傷網格人員,涉嫌某罪,今暫拘某處,留待審查,特此告知。”

母聞言,痛不欲生,號哭不止,黃猗猗曰:“阿母勿憂,請楊老師一並商議可耳。”

楊光寒秘至,曰:“我識某衙門官員李某,向其托情,或可應允。然此人性情極為乖僻,彆無所好,唯愛梵高畫作。我欲獻出珍藏《花瓶之十五朵向日葵》,然自上次借出外展,輾轉流離,不知所蹤。我聞林竹曾為汝描摹一幅,為今之計,暫且以此充之。”

黃猗猗應允,交楊光寒代為辦理。

不幾日,楊光寒回曰:“事不可矣,林竹此作雖佳,然內裡氣韻與梵高實不相符,李某不納。”

女無言。

至晚間,女奶兒畢,梳裹一新,入畫室,通宵揮筆。明旦,女出,神色萎靡,形容枯槁。

母大驚曰:“我兒何以至此?一夜之間,竟蒼老至此乎?”

黃猗猗搖首不語,指新畫謂母曰:“阿母,請將此畫交付楊恩師,煩其向上代轉,此畫必妥,林郎歸家之日不遠矣。我欲留畫室靜養幾日,阿母不要打攪,煩請善待吾兒。”

母見其言不祥,流淚曰:“媳婦為何發此不吉之言?”

“如郎君來,見吾形貌,煩請其寬宥吾欺瞞之罪矣。”

母不解其意,泣問曰:“媳婦到底是何主意?”

“他日阿母自當知之。囑郎君勿忘‘向陽而生’四字也!”

言畢,重入畫室,落鎖有聲。

新作上呈,林竹果於三日後歸家。聞母言,大驚,急開畫室門,遍尋之,杳無人跡,唯有枯萎葵花一株而已。林竹見之,淚如雨下,恍然大悟曰:“黃猗猗乃丈菊花仙也,洞房之日,床榻之上,竟是一株迎陽花也。今為救我,力求畫作逼真傳神,乃以己神魂入畫,方得傳世佳作也。”

想畢,嚎啕不止。母聞,亦潸然落淚矣。

林竹以錦繡裹丈菊枯枝,盛於木匣,置放床榻之側,以表念想。

每每深夜撫之,涕淚交流,念及前塵往事,耿耿難眠,夜不能寐。又念其為己而沒,更是愧然形銷矣。常思隨猗猗入地下,奈何子幼母老,無之奈何矣。

後一年秋,朝局大變,浦江解封,民之生活恢複如初。

林竹便常往李某家,一則拜謝搭救之恩,二則參畫矣。每每佇立其下,但見葵花朵朵精神,生命愈顯旺盛,心內痛不可言,極力忍之,方不至當場墮淚。

李某初不以為意,後見林竹常駐足賞畫,含淚忍悲,不能自已,遂問其緣由。林竹見不能隱,悲泣以告。

李某聞之動容,長歎曰:“汝意我已明了,今日汝即可攜畫去,以全汝癡念。”

林竹叩謝而回。

至夜,林竹撫木匣而吟洞仙歌令一闕曰:

鵝黃輕軟,綠絲向心纂。嫋嫋紅粉胭脂臉。褰繡幌,盈盈笑語一點,兩同寢,欹枕花好月滿。

而今不見伊,空餘床板,瘦身軀幾度翻轉。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深深夜,相思人不來,濃濃情,空在夢裡哭喊。

吟畢,忽見女來,笑曰:“汝忘‘向陽而生’者乎?”

林竹驚,醒而異之,詳加參詳“向陽而生”四字,奈苦苦不得要領。

翌日,效仿女前之做法,每日午間,置《花瓶裡的十五朵向日葵》於陽光下,希有所效。然一連多日,未見影響。

至夜,女又來,責之曰:“傻郎君,汝不記浦江荒園之西番菊耶?汝當日何其用心,無乃忘之乎?”

醒而悟,急起攜木匣至浦江荒園,扶枯葵而栽之,時至正午,紫曜上炎,忽微風一過,枯枝敗葉栩栩然返青綠矣,不一時,但見莖長丈餘,乾堅粗如竹。略一抬首,又見花大如盤盞,單瓣色黃,心皆作窠如蜂房狀矣。

林竹喜極而泣,低聲喚曰:“猗猗來矣乎?猗猗來矣乎?”

呼喚半日,不見人影,遂又悲泣。

忽葵影中轉出一麗人,竹揉目以認之,猗猗也!喜極,又見其杏裙窣地,櫻唇玉齒,更比往日柔美清圓,遂立擁入懷,泣曰:“皇天佑我,吾得汝,再不離矣,再不棄矣!”

女亦感泣,“君至誠,吾亦不忍離矣。”

相攜至家,見女,母大喜,遂安居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