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死了。大快人心!”
亂葬崗大圍剿剛剛結束,未及第二日,這個消息便插翅一般飛遍了整個修真界,比之當初戰火蔓延的速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時之間,無論是世家名門,還是山野散修,人人都在議論此次由四大玄門世家聯率、大小百家參與混戰的圍剿行動。
“你就不怕他的好兄弟仙魔奏,將他複活嗎?他可是右手彈生,左手彈滅,這幾年被他治好的修士可不是那麼幾個!”
“仙魔奏是不可能去救他的,因為這次圍剿亂葬崗,他可是出了一份大力!”
“好好好,果然是大快人心,連仙魔奏大人都不去救他,他就再也沒有活路了!手刃這夷陵老祖的是哪位名士英豪?”
“還能是誰。他的好弟弟天淩弦和他師弟小江宗主江澄唄,和雲夢江氏、蘭陵金氏、姑蘇藍氏、清河聶氏四大家族打頭陣,大義滅親,魏無羨那老巢‘亂葬崗’一鍋端了。”
“我得說句公道話:殺得好。”
立即有人撫掌亮聲應和:“不錯,殺得好!要不是雲夢江氏收養他栽培他,他魏嬰這輩子就是個混跡鄉野市井的庸徒……還談什麼彆的。原先的江宗主可是把他當親兒子在養,他倒好,公然叛逃,與百家為敵,丟儘了雲夢江氏的臉,還害得江家幾乎滿門慘死。什麼叫忘恩負義白眼狼?這就是!而且他憑什麼跟仙魔奏天淩弦做兄弟!”
“非也非也,你不覺得他倆很配嗎?一個殺人,一個救人,哈哈哈……”
“江澄居然就讓這廝囂張了這麼久,換了是我,當初魏某人叛逃時就不是隻捅他一刀,而是直接清理門戶,否則他也沒機會做出後來那些喪心病狂之事。對這種人,還講什麼同門同修青梅竹馬的情麵。”
“可我聽到的不是這樣的啊?魏嬰不是因為自己修煉邪術遭受反噬、受手下鬼將撕咬蠶食而死的嗎?聽說活活被咬碎成了齏粉呢。”
“哈哈哈哈……這就叫現世報。我早就想說了,他養的那批鬼將就像一群沒拴好的瘋狗到處咬人,最後咬死自己,活該!”
“話雖如此,可此次圍剿亂葬崗,若不是小江宗主依夷陵老祖的弱點擬定計劃,成功與否還難說呢。你們可彆忘了魏無羨手上有什麼東西,當初一晚上三千多個成名修士是怎麼全軍覆沒的。”
“不是五千嗎?”
“三千五千都差不多。我覺得五千更有可能。”
“果真喪心病狂……”
“他死之前毀掉了陰虎符,倒也算積了點陰德,否則留下那鬼東西繼續貽害人間,更加罪孽深重嘍。”
“陰虎符”三字一出,忽然一陣靜默,似乎都在顧忌著什麼。
片刻之後,一人慨歎道:
“哎……要說這魏無羨,當年也是仙門之中極富盛名的世家公子,並非不曾有過佳跡。年少成名,何等風光恣意……究竟他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話題轉移,議論聲又紛紛然起來。
“由此可見,修煉終歸是非走正統路子不可。邪魔歪道,一時風光無限,好像很囂張很了不起?嘿,最後是什麼下場?”
擲地有聲:“死無全屍!”
“也不全是修煉之道害的,歸根結底還是魏無羨此人人品太差,天怒人怨啊。所謂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像天淩弦這種活菩薩,死後到了天堂去也是會受人尊敬的。”
……
身死之後,蓋棺定論。所論內容大同小異,偶有微弱的異聲,也會立刻被壓了下去。
隻是每個人的心頭都還有一縷陰霾揮之不去。
雖說夷陵老祖魏無羨已身死亂葬崗,但事成之後,卻無法召喚他的殘魂。
他的魂魄,也許是在被萬鬼吞噬之時一同被分食了,又也許是逃逸了。
若是前者,自然皆大歡喜普天同慶。然而,夷陵老祖有翻天滅地、移山倒海之能——至少傳聞中是這樣的,他若要抗拒召魂,也不是什麼難事。一旦他來日元神複位,奪舍重生,屆時,玄門百家甚至整個人間必將迎來更加喪心病狂的報複和詛咒,陷入暗無天日和腥風血雨之中。
因此,將一百二十座鎮山石獸壓在亂葬崗頂後,各大家族開始進行頻繁的召魂儀式,同時嚴查奪舍,搜集各地異象,全力警戒。
第一年,風平浪靜。
第二年,風平浪靜。
第三年,風平浪靜。
……
第十三年,依然風平浪靜。
至此,終於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也許魏無羨也沒那麼了不起,也許他真的神魂俱滅了。
縱使曾經翻手為雲覆手雨,也終歸有一日成為被翻覆的那一個。
沒有人會被永遠奉在神壇之上,傳說也僅僅隻是傳說而已。
魏無羨剛睜開眼睛就被人踹了一腳。
一道驚雷炸在耳邊:“你裝什麼死?!”
他被這當胸一腳踹得幾欲吐血,後腦著地,仰麵朝天,朦朧間想:敢踹本老祖,膽子不小。
魏無羨已經不知多少年沒聽到活人說話了,何況還是這麼響亮的叫罵,頭昏眼花,一個年輕的公鴨嗓在嗡嗡耳鳴中回蕩:“也不想想,你現在住的是誰家的地、吃的是誰家的米、花的是誰家的錢!拿你幾樣東西怎麼了?本來就該都是我的!”
緊接著,四周傳來翻箱倒櫃、摔天砸地的哐當之聲。半晌,魏無羨的雙眼才漸漸清明起來,視線中,浮出一個昏暗的屋頂,一張眉梢倒吊眼珠發綠的臉孔正在他上方唾沫橫飛:“你還敢去告狀!你以為我真的怕你去告,你以為這家裡真的有人會為你做主?”
一旁圍過來兩個家仆模樣的壯漢,道:“公子,都砸完了!”
公鴨嗓少年道:“怎麼這麼快?”
家仆道:“這破屋子,東西本來沒有多少。”
公鴨嗓少年大為滿意,轉向魏無羨,食指恨不得把他的鼻子戳進腦門裡:“有膽子去告狀,現在裝死給誰看?好像誰稀罕你這些破銅爛鐵廢紙片似的,我都給你砸乾淨了,看你今後拿什麼告狀!去過幾年仙門世家很了不起?還不是一條喪家犬一樣被人趕回來!”
魏無羨半死不活地思索:
本人作古多年,真的不是裝。
這誰?
這哪??
他什麼時候乾過奪舍這種事???
這名公鴨嗓少年人也踹了,屋也砸了,出夠了氣,帶著兩名家仆大搖大擺邁出門去,摔門高聲命令:“看牢了,彆讓他出來丟人現眼!”
門外家仆連聲應是。待到人走遠了,屋裡屋外都靜了下來,魏無羨便想坐起,然而肢體不聽使喚,又躺了回去。他隻得翻了個身,看著陌生的環境和這滿地狼藉,繼續頭昏眼花。
一旁有一麵被擲地的銅鏡,魏無羨順手摸來一看,一張白得出奇的麵孔出現在鏡中,兩坨大紅不均勻也不對稱地坨在麵頰一左一右,隻要伸出一條鮮紅的長舌,活活就是個吊死鬼。
魏無羨有點無法接受地扔開鏡子,一抹臉,抹下一手白|粉。
萬幸,這具身體並非天生樣貌清奇,隻是品味清奇。一個大男人,居然塗了滿臉的胭脂粉黛,關鍵是還塗得如此之醜。
受此一驚,驚回了點力氣,他總算坐起了身,這才注意到,身下有一個圓環咒陣。環陣猩紅,圓形不規,似乎是以血為媒、以手畫就,還濕漉漉的散發著腥氣,陣中繪著一些扭曲狂亂的咒文,被他的身體擦去少許,餘下的圖形和文字邪氣中透著陰森。魏無羨好歹也被人叫了這麼多年無上邪尊啦、魔道祖師啦之類的稱號,這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的陣法,他自然了如指掌。
他不是奪了彆人的舍——而是被人獻舍了!
“獻舍”的本質是一種詛咒,發陣施術者以凶器自殘,在身上割出傷口,用自己的血畫出陣法和咒文,坐於環陣中央,以肉身獻給邪靈、魂魄歸於大地為代價,召喚一位十惡不赦的厲鬼邪神,祈求邪靈上身完成自己的願望。這便是與“奪舍”截然相反的“獻舍”。它們都是名聲不好的禁術,隻是後者沒有前者實用和受歡迎,畢竟很少有願望能強烈到讓一個活人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一切,因此鮮少有人實施,百年下來近乎失傳。古書所載的例子,有證可考的千百年來不過三四人,這三四人的願望無一例外都是複仇,召來的厲鬼都完美地以殘忍血腥的方式為他們實現了願望。
魏無羨心中不服。
他怎麼就被劃分成“十惡不赦的厲鬼邪神”了?
雖說他名聲是比較差,死狀又非常慘烈,但一不作祟,二不複仇,他敢發誓上天入地絕對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安良本分的孤魂野鬼!
可棘手的是,獻舍是以施術者意願為先的,就算他再不服……上都上身了,這便默認雙方達成契約,他必須為施術者實現願望,否則詛咒就會反噬,附身者將元神俱滅,永世不得超生。